韩信的话是这样的:“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然而“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於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
那时候还小,十分困惑,“仁”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妇人”的“仁”不对?一个会因为别人的痛苦掉眼泪的人,怎么可能是屠夫?一个仁爱的人,怎么会失去天下心?最后只好归结为:“慈爱”是假的,项羽根本是个残暴的人。 后来慢慢明白了,不见得项羽流泪是虚情假意。
人性是奇特的。一个为小狗小猫的死伤心的人,却可能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中国文化始终缺乏一种对生命本体普遍的敬畏之心,更容易以亲疏好恶来决定生命的价值。项羽出身贵族,“恭敬慈爱,言语呕呕”是自幼教养形成的,“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和“所过无不残灭”并不矛盾。
秦将章邯求降,“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项羽就很有风度的饶了对手。还立他为雍王,但是一听说降卒可能谋反,他也毫不犹豫听从部下建议,“夜击阬秦卒二十馀万人”。
按照逻辑,斩草除根,二十万人都坑了,把章邯他们三个光杆一并杀掉多干脆。可项羽又不,他还是好好待他们,带他们入关。
他大约觉得章邯是同类,而秦卒的命,根本不算命的。 项羽是贵族,是君子,所以可以欺之以方,你跟他摆规则,讲风度,他就晕了。
鸿门宴上,项羽放过刘邦,并不难理解,对他来说酒席上杀人是很丢脸的一件事情。刘邦却是个泼皮无赖,他要的是天下,不是脸。
项羽抓住了刘邦的老子,威胁“今不急下,吾烹太公”,刘邦说:“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刘邦可谓摸透了项羽的贵族脾气,可是项羽却不懂刘邦的流氓思维,他又被绕晕了,到底没有杀太公。
非但如此,一旦约定鸿沟为界,“即归汉王父母妻子”,以为大家从此相安无事了。刘邦呢,老婆一回来,立即毁约攻打楚军。
这又是项羽“妇人之仁”典型发作导致的失算。 项伯这吃里爬外的家伙,虽然别有用心,这话说得却不错:“为天下者不顾家”,拿家人性命威胁刘邦,毫无效果。
他逃命时为了车跑快点,还能几次亲手把子女推下车去呢。但是刘邦进了长安,却懂得“约法三章”,安抚百姓;得了天下,也懂得“与民休息”。
这绝不是他爱百姓胜过爱子女,而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再来看看《孙子吴起列传》中间的一段,就更明白了: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
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襄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
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
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
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吴起可不是“仁”者,娘死了可以不回家,为领兵可以杀了妻子。他为将士吮疽,和项羽的“涕泣”看似相同,都是关怀部属。
其实,项羽的哭,那是白哭了,他舍不得论功行赏,引发的怨恨,哪里是这小恩小惠能平息的?士卒之母,以血泪中成长的智慧,看明白了,吴起这疽可不是白吮的,是要拿性命来回报的。 儒家思想的精髓,在“礼”与“仁”。
“礼”是制度构架,而“仁”是精神内核。对当政者来说,“仁”,绝不仅仅是“仁爱”之情,更是“仁政”之术。
“仁”是用来收买人心的,不能收买人心的“仁”就一钱不值。如果会错了意,糊里糊涂讲起“仁爱”来,就糟了。
项羽的错误不在于“仁”,而在于没有把这种“仁”转化为政治上的优势,所以叫做“妇人之仁”。最后,只落得乌江边喊“天亡我”,恨恨自刎。
翻翻史书,有个有趣的现象,所谓英明君主(尤其是开国之君)的嗣子多数比较懦弱。除了遗传和环境的因素,马上得天下的君主,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马上治天下,往往请饱学宿儒来给嗣子当老师。
教着教着,就被“教坏了”,真个“恭敬慈爱”起来了。在英明君主自己,他很清楚天下究竟是怎么来的。
“仁”这个东西,是用来让最大多数观众看的,要是独独自己信起来,就糟了。眼见儿子居然被教傻了,怎能不一肚子气。
赢政看不惯扶苏,刘邦受不了刘盈,刘彻讨厌戾太子,原因就在此。元帝刘示作太子时,有一次谈话中,说父亲持刑太深,宜用儒生。
宣帝变了脸色,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用德教,用周政乎?”他狠狠骂了一顿儒生,哀叹道:“乱我家者,太子也!”——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这可不是儒学的错,是儒生的错。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本就是一个都不能少。 然而,话又说回来,在缺乏有效约束机制的情况下,社会的安定有赖于统治者的治国理念,推行“仁政”,不管其动机如何,对被统治者是一种让步,相对而言百姓得到的好处多一些。
即使刘邦是个流氓,项羽是个贵族,落到刘邦的手里,比落到项羽的手里要好。太史公深明此理,所以人格上,他隐隐推崇项羽;可是治天下,他以为还是刘邦强点。
呵呵,你这是善良啊,就应该这样教育孩子啊,比俺好多了以前俺和爷爷一块去打野兔,有时候一枪没打死,半死不活的,俺都是一把抓起来,扔到地上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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