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强迫症看完会很爽的片。
手造中国
英文片名:Handcraft of China。
China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中国,一个是瓷器。
《手造中国》,讲的就是景德镇的工匠们,手工制作瓷器的故事。
最「好骗」的买家
小周在景德镇开了家作坊,想还原一种早已失传的明代隐雕瓷。
什么是隐雕瓷?
物如其名,就是带着隐藏雕刻的瓷器。
平常看光滑无痕,一旦放在太阳底下,瓷胎之间隐藏的暗雕花纹,就会骤然浮现。
想还原这种技术,从一开始的选料就难到飞起。
做隐雕瓷要用一种叫“滑石子”的瓷土,因为是精品,需要纯度极高。
这天,小周开车奔波了几百公里,高价钱收回几大袋瓷土,最后只挑出一小撮能用的。
这不是小周第一次扑空。
因为过度开采,滑石子现在已经很少了。
云南、福建、内蒙,全国只要一有卖家声称挖到上好材料,小周都会毫不犹豫赶过去。
结果每次都白跑一趟。看着不错就买了,用起来才发现不对。
普通人眼里的碎石烂泥,手工瓷器匠人视为珍宝。不辞辛苦到处探寻、挑选,只为辛劳之后的美瓷回报。
如今,上过无数次当的小周,仍坚持在全国跑南窜北地寻找着。
只要一通电话,又可能被“骗”了。
最「傻」的卖家
不同于上面的小周,在人烟稀少的瑶里守着水碓的老詹,手头上有充足的原材料。
但是,距离做瓷器,这些矿石还远着呢。
古语有云:需经手七十二道工序,方可成器。老詹就是负责最初的工序:粉身碎骨。
矿石先要经过手工挑选,去掉杂质。几十斤的瓷石,用两个簸箕担到河里,凭人力一蹲一起,冲洗几十遍后才把浮土冲净。
光是看就觉得菠萝盖儿疼、肩周炎发作
然后手工打成小碎块,再用石碓砸,利用水力敲打十天。
最后进到四个沉淀池,逐级淘洗、沉淀、过滤。
之后每隔一周,得光着脚踩泥两小时。
光脚是为了感觉泥中气泡的排出,不能存在一丝杂质。人的温度和力量,通过踩踏,传给瓷泥。
三周后,手工把泥压制成方便运输的砖型泥块,叫做瓷不(dun,第三声)。
每一担瓷石变成不子,需要老詹一个月的劳作。
老詹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这样的不子了,他只知道已经这样干了30年。
这样的水碓制泥法,又累又慢。现在,早就有机械能代替人力制作瓷不啦。
只不过手工制作的瓷不,菱形分子泥土互抓力强,烧出来的瓷器更结实耐用,这是现代化机械制泥怎么也比不上的。
就为这点,老詹现在还每天重复相同的工作呢。
你们说,"傻”不“傻"?
最「胆小」的利坯人
这天,老吴坐车去窑里,准备拿新出炉的瓷碗。
他紧张得跟等高考放榜似的。
打开窑门拿出来一看,碗歪了。
之前的心血白费了。老吴苦笑一下,怎么办,回去重新做呗。
老吴是个做了40年的手工利坯人。
利坯,就是把粗制成型的泥坯,“利”成想要的器物形状。
厚薄要匀称,要站得住,烧出来才平整不变形。
用不同的刀具一点点刮去泥土,坯从厚到薄,用的刀也从硬到软。
泥坯十分脆弱,一不小心刮坏了,就对不起前面所有步骤付出的劳动力。所以利的时候,必须心无杂念。
老吴有手绝活,利薄胎。
泥坯被修到毫厘薄厚,全凭老吴双手对泥土的感知。
说时迟那时快,老吴发现手中的坯,断了。
不要怀疑你的眼睛,我也看不到哪里断了。
老吴找来一盏灯,一照……
这回看见了吧?
就那么一条小裂痕啊……
老吴说,这道工序除了练手艺,还得练感觉、练胆量。
许多初学者,利的时候不是不认真,只是心里还没感觉。只有长年累月用心与泥坯交流,“谋杀”掉无数个坯之后,匠心和胆量,才能沉淀出来。
有经验后,光是听声音就能判断,薄的地方刀子的声音都不同了。
难怪裂痕用肉眼看不见,原来利坯人,都是用心在感受啊。
不止利坯这一道工序,每一个手工瓷成品,身后都跟着一连串在各道工序中“阵亡”的半成品。
有一开始阴干时就被晒裂的,有拉坯时断掉的,利坯时穿掉的,雕刻时崩坏的,入窑后烧歪的……
每一道工序的负责人,胆子都小得很。
一旦瓷器毁在自己手中,前面一堆人的心血,也都白费了。
就像老吴,明明已经是公认的利坯高手,也只能笑笑:
行了,来过一个吧。
最「来事」的女儿
家中最受宠的小女儿方丽,决定送个瓷器给母亲,作为七十七大寿的贺礼。
作为一个青花瓷作坊老板,她也不知道在自家店里选个青花瓷,偏偏执意要送店里没有的、更精致的粉彩瓷。
这就得请师傅来做了。请的还不止一个师傅,是一堆师傅。
光是打电话集齐这群能工巧匠,方丽就花了好几天。
他们都是来给瓷器上画画的。
想画一件精品粉彩瓷,需要好几个画画师傅联手才能完成。
植物、动物、山水、边饰、主体……不同部分得由不同的师傅来画。
你看这细如牛毛的笔触,每一片树叶、每一条毛发都能呈现。
上色也分好几层。
每层的材料、画法不同,上色时的笔法也就不同。
或点或染,或浓或淡。
明知道老人家不会知道上面有多少种工艺,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方丽向母亲展示这个礼物时,只能说一句她听得懂的:
“我叫了好多人帮忙画的,好看吧?好多只鹿,叫百鹿尊。”
你说她“笨”不笨。
最「穷」的雕刻师
小黄出生的这个村,曾因立体浮雕瓷闻名。
从小的耳濡目染,让他爱上了瓷雕,一做就是十年。
十年都还没厌,反而越来越沉迷雕刻,不能自拔。甚至晚上做得不想去睡觉。
但这行有个弊端:学徒时间长,成本高,赚钱慢。
光是做一个小小的笔筒,就要花一到两个月。
原本数百人一起入行,现在别人都放下刻刀,改做生意。曾经教授他技艺的师父,也去了做鞋子。
只有小黄还在坚持。
大家都渐渐赚钱了,买车买房,小黄却还是一穷二白,每天只买两块钱的青菜下面,没肉,连油都舍不得放。
“因为油比较贵。”
可面对1000块钱一袋的上等瓷泥,甚至价比黄金的高级泥时,他却眼都不眨,立马买买买。
因为那种泥,才能做出他心中想要的质感。
你说他能不穷吗。
现在,小黄已经能雕刻出难度极高的三层浮雕了。
但他不满足,继续打磨着手艺,继续安心地穷着。
最「困」的把桩人
古代御窑厂有个规矩流传至今:
每个瓷器都是百里挑一,没有被选中的要被砸碎深埋,不能流出。
常人眼中已经很精美的器物,还远远不能入精益求精的匠人法眼。
因此,作为最后一道工序的把关者,景德镇唯一一位柴窑把桩师傅,胡家旺,责任前所未有的重大。
看着一大批身经百战精挑细选的泥坯华丽丽地进窑,得保证它们出来之后,不要变成歪瓜裂枣。
天气的变化、燃料的好坏,都直接影响最终烧制结果。
太多不确定性,连最好的陶器师傅都不能确保成品货色。
窑里烧的除了瓷器,还有制瓷人的心。
入窑之前,先祭拜风火仙师,祈求几十个小时之后,泥坯能在窑火中凤凰涅槃。
跟风火仙师同样重要的,还有掌握火候的把桩师傅。
放多少个匣钵,每个匣钵放什么泥坯,不同泥坯放什么窑位,全凭把桩师傅经验。
1300度的窑炉,没有测温仪,全凭“小眼瞪大眼”。
“小眼”是胡师傅的眼,“大眼”是砌在窑洞口上这双“眼”↓
胡师傅通过观察窑洞口这双“眼”的变色,掌握窑火温度,调控火势缓急。
到火候了,他一声令下,徒弟赶紧添柴加火。
他还得盯着时间进度,不时查看试片,判断窑内瓷器的成色。
从点火到熄火这两天两夜,75岁的胡师傅根本不能合眼。
他很困很困。
但一想到前面几十人的心血,可能会被一锤砸碎。
他还是稳稳地坐在窑炉前,瞪大双眼死盯。
《手造中国》从头到尾都在淡淡地记录。
一共五集:水土、器度、画心、守艺、薪火,每集25分钟。
没有一件是叫得出名号的古董,也没有生动的特效、出名的演员。
片子里每个制瓷者,都是丢在人堆里一秒就会被淹没的路人甲乙丙丁。
他们身上,你看不到“为艺术献身”的执着,他们自己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匠人”。
做瓷,糊口而已。
在河边洗了30年石头的老詹,当初是因为一位陶瓷世家的后代小李,来找他帮做瓷泥,他就答应了。
既然答应了,就一直坚持下来。没想到一做就是半辈子。
明明没竞争对手、也没人监管,老詹从来不会偷工减料,每天自己默默苦干。
24岁的拉坯工匠小万,14岁当学徒,拉了十年,如今已远近闻名。
他也没什么大愿望,只想用这门手艺,养育好一对儿女。
至于吃面不放油的小黄,花一两个月做的笔筒,能卖就卖,卖不掉就便宜卖。“多少赚点手工钱,因为要过日子的。”
身边的朋友都做生意发达了,他也不急。
现在穷点没关系,五年之后、十年之后,慢慢的一直一直会很好。
都是讨生活的普通人。
他们的目标特别简单:做好一件事就行了。
如今景德镇的不少手工作坊,都被陶瓷生产厂取代。
从泥土到瓷胎再到上色压花,没有一个步骤是现代化工业流水线不能取代的。
批量加工的瓷器,速度快、产量大、售价低,哪哪都好,唯独缺了传统手工瓷的“生命力”。
一件手工瓷器,经过了几十个工匠的手才最终成型。
拉坯师傅在上面永久留下了自己双手的纹路;
画边饰花纹的老许,每一次下笔前都要思考好久,他说画了40多年,感觉现在自己才画得刚刚好;
负责上色的老徐说:“做事就是要认真,到了30、40(岁),你要做得太差,人家会笑你的。”
每个人的信念、态度,都融在了作品里。
所以哪有什么“匠人精神”,只不过是在各种变数可能之中,仍然努力做到最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