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微信 :党益民
《雪祭》,一部荣获“五个一工程”大奖的现实题材,是 党益民蘸着血泪写出来的赋情长诗,是书写边疆军旅生活的有温度、有力度、有厚度的典范之作,是反映几代军人激荡命运的史诗之作。书中有 对战友、对时代、对深沉的感情,有喧嚣时代中深挚的担当。
中 微信陆续刊发《雪祭》中的精彩章节,谨以此向全体战友,向所有边防军人致敬!
(十)
掌灯时分,刘铁回到了家。院子里黑黢黢的,一点星火在老桐树下一明一灭。眼瞎,耳朵却灵,听出了刘铁的脚步声。
“回来啦?秀芸咋样了?咳……咳……”
老人颤巍巍地 了起来。因为坐得太久,起身时用力过猛,老人踉跄了一下,又咳了起来。刘铁忙扶住,帮他捶背。
“医生说很快就会好的,您放心吧!您吃饭没?”
“你不陪秀芸,跑回啥?”老人边咳边喘息着说。
“用不着我陪。”
“啥,用不着你陪?秀芸从来没进过省城,她一个人住在那里你就放心?万一有个啥事,找不着你咋办?”老人一急,又地咳嗽起来。
“我有个战友,离医院很近,他安排人在那里陪护哩。”
刘铁边说边把老人扶进屋子,点亮灯。
老人坐在炕廊上,喉咙里呼啦呼啦响着。
“咱再穷,也要给秀芸把病看好!钱够不?”
“钱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秀芸是个好娃,咱家亏待了人家娃……”
说着,洞的眼眶里了混浊的泪水。刘铁小的时候,还能勉强分清白天与黑夜,后来眼窝越陷越深,变成了两个,全瞎了。刘铁看着落泪,心里也一阵酸楚。他没有安慰,他知道这种时候安慰也没用,让老人释放一下心里的悲伤也好。等哭过,用衣袖擦去脸上皱褶里横溢的泪水,他才从黄挎包里掏出4个羊肉,拿起一个,放在老人手里。
“还热着哩,你快吃吧。”
“我不饿,吃不下。”
“你不吃饱,病会越来越重,你要是也躺倒了,可让我咋办?”
老人不再吭声,慢慢吃起了。吃着,嘴里嘟囔着:“你要是早点回来,秀芸也不至于……还有娃娃……”
“爸,你也当过兵,知道部队的规矩,不是我想回来就能回来的。再说了,即使部队批准我休假,我立马启程,路那么远,也来不及啊。”
老人不说话了,默默吃着,把4个全吃了下去。看来这两天他都没有怎么好好吃东西。刘铁鼻子一阵发酸:“爸,您的病也得去看看!”
“我这是病了,看也没用,白糟蹋钱。”
“还是去看看吧,您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啊。”
“你不用管我,你把秀芸的病治好比啥都强。”
“不给您看好病,我咋能放心走啊?”
刘铁说的走,是指回去,回部队去。老人理解成去西安陪秀芸,就说:“我啥都能做,一个人好凑合。你把秀芸照顾好就行了。”
刘铁挨着老人坐在炕廊上,寻找着合适的字句,他鼓了几次勇气,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老人觉察出了什么,扭头问:“你想说啥?”
刘铁吞吞吐吐地说:“爸,按说,这种时候我不能走,可是部队今年任务重,我要是不回去……秀芸的住院费已经交够了,医生说她病一个月就能好。我已经跟西安的战友说好了,有人照顾秀芸……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放心不下……”
刘铁怕老人生气,没敢说自己是从部队偷跑回来的,即使现在回去,至少也得背个处分。老人叹息一声说:“部队上的事,我懂。你既然把秀芸安顿好了,你就走吧,不要耽误部队上的工作。我交代你的事,还没有着落?”
刘铁懵了:“啥事?”
“你姐的事呀。”
刘铁恍然大悟,这几天为秀芸的事忙昏了头,忘记了这事,忙说:“我一直打听着哩,暂时还没有消息。您记得准确吗,是不是在雪拉山那一带?”
“我不会记错。雪拉山这三个字,我到死都忘不掉。我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入土之前能见你姐一面,我也就安心了……”
“您别着急,我回去好好找!”
“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人世……”
老人说着,泪水又一次枯井似的眼窝……
夜里,父子俩躺在土炕上,都没有睡着。月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在墙壁的旧报纸上投下一片光亮。在黑暗中说:“你睡着没?”
刘铁说:“没。爸,你心里有事?”
叹息一声说:“我最近不知咋回事,老想起从前跟你大姨在的事,跟演一样,坐起来想,躺下也想,做梦也梦见的是的冰天雪地。事我给你说过,就不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不恨她了,你也不要恨她。尽管她当时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但她毕竟是,你不要记恨她。我想给你说说你大姨的事。有些事我现在不说,恐怕就带到坟墓里去了……”
想说的事情,刘铁知道一点,但不详细。“大姨”是的前妻,叫王丽云,牺牲在北平叛的路上。他们在进军途中出生的女儿,也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无法把女儿带出雪原,只能留在一个族人的帐篷里。他这几年一直在寻找姐姐,但一直没有找到。他很想听听当时的具体情况,于是说:
“爸,您说吧,我听着哩。”
停顿了一下,讲起了当年的往事……(此处省略约500字)
一次野营时,我们打了两只黄羊,有人从沙地里捡牛粪时还拔回来一把野葱。大家一个月没见肉星了,就想烙点饼子,吃羊肉泡馍。饼子在行军锅里烙,那锅底很薄,下面烙糊了,上面还是生的。拔野葱的那个战友说,他刚才在捡牛粪的地方看见一块薄石片,说不定能烙饼子。他跑去石片背回来了,真是薄薄的平平的筛子大小,放在牛粪火上一烧,很快就发烫了,而且温度很均匀。我们就在上面烙饼子,烙出的饼子焦黄焦黄的。那一天,我们炖了一大锅羊肉,吃了一顿羊肉泡。人说“饥饭最香”,那是实话。那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香的羊肉泡馍。
你知道,牛粪是高原上的黑金子,能生火、煮饭、煮茶、取暖,夜里铺在身子底下还能防潮。你们部队现在的条件肯定比我们当年好,可能不太用牛粪火了……(此处省略约400字)
实在没办法,有时就杀一头驮物资的牦牛,但牦牛肉很难煮烂,又缺盐巴,不好吃,也不好消化。我们就寻找野菜,加上点鸡蛋粉,用清水煮着吃。许多人都浑身浮肿,嘴唇干裂。有的还得了雪盲症,眼睛疼痛,直流酸水,夜里睡不着觉,疼得直哼哼。我们还在河里捞过鱼吃,有时还捉雪鼠充饥,吃草根、喝雪水更是家常便饭。夜里在月亮地里行军,看见牦牛蹄窝发亮,就知道那里有水,但水很少,只能喝上一两口,解解渴。为了赶路提神,我们许多人学会了抽烟。烟叶抽完了,就卷砖茶末子抽。后来砖茶也没了,烟瘾大的人就把干牛粪踩碎点着,爬在地上吸几口,打两个喷嚏,就算把烟瘾过了……(此处省略约520字)
你大姨和另一个女兵是我们分队的卫生员。你大姨皮肤白,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睛却不小,黑嘟嘟水灵灵的,很好看。她个子小,比较瘦,当年从成都卫校没毕业就想当兵,当时部队要上,嫌她瘦小,就没要她。她那人性格很倔,想好的事就一定要干。她跟随部队一直走到雅安,见到部队就跑过去纠缠,要求当兵,把缠得没办法,只好收下了她。但她身材瘦小,没有适合她穿的军装,就给她发了一套男军装,她自己动手改小了,但穿在身上还是晃荡,谁看见她都笑。她当兵瞒着家里人,直到后来接到她牺牲的通知书,家里人才知道她跟部队上了……(此处省略约660字)
第二天,草原上突然下起了雨,后来又飘起了雪花。我们没地方躲,浑身上下全被打,天气很冷,衣裳很快就冻住了,像穿着盔甲,走起路里很艰难。到了傍晚,我们走到一顶牧民的帐篷,里面没人,可能是被叛匪吓跑了或者抓走了。我担心夜里下雨,更担心夜里有狼,把战友的遗体给糟蹋了。我抱遗体身子,你大姨抱腿,我们把8具遗体一具一具抬进帐篷,一溜儿摆放整齐。摆放完后,我们才惊讶地发现,帐篷角卧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羊。我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饿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们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羊,羊也胆怯地看着我们。我当时脑子里就想一件事:该不该把羊杀了?当时部队有严格的:“宁叫饿断肠,绝不杀牧民的牛和羊;宁可断炊烟,绝不烧老百姓的帐篷杆。”杀吧,违犯纪律;不杀吧,我们会饿死。我想,还是先吧。我扭头去看你大姨,她不看我,低着头只顾喘息。我知道她也很为难。
我对你大姨说:“你看,这羊已经快死了,咱们不杀它也得死,死了白白便宜了狼;咱们杀了它,吃了它,就能活下来,就能把烈士遗体送到那曲陵园。等打完仗,咱们再回来赔人家,你看行不行?”
你大姨低着头,闭着眼,不说话。她不说话就是默认。
我就 起来,把羊拖到帐篷外面给宰了。杀羊的时候,那羊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的手有些发软,但为了活下去,还是把心一横,把那羊给宰了。那羊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宰了羊,我提着羊肉回到帐篷,准备用牛粪火煮羊肉吃。可是我到帐篷外面一看,牛粪全被雨雪淋。我用双手一尺多深,才扒拉出中间的干牛粪。我把干牛粪弄回帐篷,架上行军锅,朝你大姨要火柴——火柴一路上都由她保管。
你大姨掏出仅有的半盒火柴,我俩一看都傻眼了:火柴早被雨水淋,根本擦不着。擦一根不行,又擦一根还是不行,最后只剩下五根了,我不敢再擦了,就放在怀里暖着。暖了半天,拿出来一看,火柴头又全掉了。我一下子在地上,心里很绝望。总不能生吃羊肉吧。生吃肯定会拉肚子,一拉肚子还咋赶路?我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半个月前,我在擦枪布里还了几根火柴。我急忙打开擦布,果然有三根火柴。因为有油布包着,没有被打湿,还好好的。我喜出望外,你大姨也激动得满脸通红。我双手哆嗦着擦了一根,“扑”的刚一冒火苗,很快又熄灭了。擦第二根的时候,我的手哆嗦得更厉害,还是没有擦着。剩下最后一根,我不敢擦了,交给你大姨。这根再擦不着,我们就彻底完了。我从破棉衣内揪下一块棉絮,大衣围着你大姨,然后让她擦火柴。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像那样先的祈祷了一会儿,然后才双手擦火柴,谢天谢地,还真让她擦着了。我急忙引燃棉絮,用嘴轻轻吹着,让棉絮慢慢燃烧起来,然后轻轻放进干牛粪里。火,终于生起来了……(此处省略约245字)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我记得秋卡战斗之后,我们把叛匪打死的两只羊给杀了,好好吃了一顿。可是吃了羊肉口渴,大家就让炊事员老赵用牛粪煮砖茶喝。砖茶在路上颠来倒去已经揉成粉末。老赵用三块石头支起一口坑坑洼洼的铝锅,添了半锅水,在锅底下塞上牛粪,点着。他把一包砖茶末放在身边石头上,坐在地上等着水开。牛粪火软,海拔又高,水不容易烧开。老赵背着行军锅,跟着部队跑了一天,已经很疲劳了,在火边这么一烤,还没等水烧开人就睡着了。他眯了一会儿,听见水开了,天黑麻咕咚的,他在石头上没有茶叶,便迷迷瞪瞪在地上一把的东西,以为是茶叶,就放进锅里煮。茶煮好了,他把大家叫起来喝。我们喝着“茶”,都说咋没有茶叶味儿?老赵说可能是茶叶放少了。当时大家都很累,谁也没有多想,喝完一缸子茶,怀里搂着抢,背靠背坐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早,路过煮茶锅,看见上面飘着一层黑乎乎的牛粪渣。我吓了一跳,忙把老赵揪起来,拉他到锅边去看,说你昨天晚上给我们喝的啥?老赵低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赶紧把锅里剩下的牛粪渣给倒了。他悄悄对我说,你可千万别给其他人说。后来我俩在石头下面的牛粪堆里,找到了那包揉碎了砖茶。我从来没给人说过这事,今夜还是头一次给你说。你说好笑不好笑?
你知军途中最困难的是啥?是后没有纸擦子。我们出发前,每人发了一些麻纸,女兵比男兵多发了一些,但还是不够用。我舍不得用,都留给你大姨。女兵路上不方便嘛。我们男兵好说,从身边拔把胡乱一擦就完事了。可是有一次我拉完屎,顺手捋了一把擦子,谁知道擦过之后,子眼辣地疼,手也烧疼烧疼的,手心冒出了许多红点点,跟湿疹一样,很快就肿得老高,子疼得只能岔开走路。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巨玛草,草叶边上有小锯刺,有,但不会致命。过了两天,我才慢慢好了。
那时候,我们行军要背很多的东西。报务员更累,要背一部电台。那种电台很笨重,一块电池就十几斤,加上配件和个人行装,一共有五六十斤。另一名同志背一块备用电池,还有天线、生熟粮和两人的武器,也有五六十斤。背上背着东西走路,会越走越沉,长路无轻行嘛,更别说在高原上行军了………(此处省略约3900字)
后来我又得了雪盲症,这次比上次更严重。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医生说你已经无法治愈了,你退伍回内地看能不能保住眼睛。我本来想去祭奠一下你大姨,去北找回留在那里的你姐姐,可我已经记不清地方了。再说,那时我眼睛整天流水,看东西已经很模糊了,我咋去找?
那年三月初,我们几百名陕西兵一起退伍。临走的时候,我偷偷带走了17颗。那17颗,代表我们分队牺牲在北的17个战友,包括你大姨。我还带走了剿匪时使用过的一张英国人绘制的地图,我想留个纪念。我们乘坐二十几辆,从青公路回陕西。路过那曲时,大家都想去看看陵园里的战友。我啥也看不见了,听战友们说,陵园的矮墙都被牦牛踩塌了,有的坟墓被雪鼠打了洞。战友们修好围墙和坟墓,然后列队向躺在那里的烈士三鞠躬。我们就要回家了,可是跟我们一起走上高原的他们,却要永远留那冰天雪地里,许多战友都 “哇哇”哭出了声,我的眼泪也唰唰地流……
老人说着说着,窗户纸渐渐变白了。
未完待续!
简介
党益民,陕西富平人,诉讼法学研究生,总队工作部主任。2次荣立二等功,11次荣立三等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出版长篇《喧嚣荒塬》《一路格桑花》《石羊里的西夏》《阿宫》《的雪山,母亲的河》《根据地》《雪祭》、长篇报告文学《用胸膛行走》《守望天山》等10余部文学著作。《一路格桑花》改编成20集电视连续剧,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播出;《守望天山》改编成和歌剧。作品曾获全军文艺新作品一等奖、文学奖、徐迟文学奖、柳青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鲁迅文学奖等多种奖项,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
长江文艺出版社 2022 年11月版 党益民 著
发布
中 微信(zgjw_81)出品
:党益民
编辑:李文慧 李响
编审:曲延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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