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苏华
图: 络
在苏北的乡村,之一次接触到哭丧这事,是在我少不更事的时候。
病逝了,娘是重孝子,守丧不能离开丧屋,到了出殡那天,所有家里去参加丧礼的女眷,由我带路去哭丧,她们都是我近门的嫂子们。
我走在队伍的前面,想起疼爱我的一幕幕,心里非常难过,跟着我的一群嫂子们却是一路嘻嘻哈哈,打情骂俏,我真不知道要带她们去干什么。
离的院子还有几十米,门前挤满出出进进带孝布的人,我的心收缩得更紧了,马上就看到我死去的了,之一次感受到亲人离世的苦痛。
只听到领头的子说“到了,该哭了”,身后的嫂子们瞬间不约而同地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啊~~我的说不上话的啊~~我的知道疼人的啊~~我到哪里去找我的啊~~”
声声哭诉,真诚凄痛,人泪下,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天喊地一直哭到丧屋,蹲在棺材前头又哭了一阵子,直到有人拉着劝说,才停止了哭声,起身在棺材前磕了头。
我的泪刷刷掉落,可是我一声也没有哭出来,好像嗓子里被什么堵着,发不出一丝声音,一时间我感觉我好对不住。
自己真的会发声哭丧,是出嫁以后的事了,结婚,什么都要独立承担,逼也得把你逼出来,比如发声哭丧。
那是堂过世的时候,送信的直接到单位找到我报丧,农村风俗闻信必须得去哭一趟,知道哪天出殡,还有同样关系的亲戚,聚在一起商量一下烧纸拿钱买东西的事,这是不能回避的,刀山火海也得往前走。
一路上,心里紧张:放声大哭,还得念念有词,还得不断变化词,还得声音凄伤真诚,还是独自一个人在大众面前一边走一边哭……这比没有准备就被推出上台当众唱京剧难多了,真是压顶,不为死者悲伤,只为哭丧发愁。
还没走进村子,神经就开始收缩起来,等到一步一步,离丧屋越来越近了,该放声哭了,努力了一下,发不出声来,又往前走了两步,似乎路两边的人都看着我了。
此刻,再不发声哭已经不行了,我紧张到了极点,用尽全力哭:“我的啊~”声音发出来变形了,而且低得似乎听不到,而且一时又想不起来下一句的词,还是继续:“我的啊~”,声音再大一点“我的啊~~”脑子一片空白,就这一句反复哭。
旁观的人有的在讥笑说“这一个调不变,不成男人哭丧了,还是散了吧,别哭了,难听死了。”还好丧屋里听到来人就放声哭起来,把我的声音盖下了,蹲在棺材前感受那凄惨的氛围倒是眼泪扑簌簌落下,掩盖了哭声的不足。
好歹是独立完成了一次哭丧,似乎心情无边,就像翻越了一座一向望而生畏的险峰。
出来丧屋,再看人家来哭的人,手里攥着一卷草纸,头微低,眼睛微闭,声音凄惨 凄厉婉转悠长,所有的感情都融在了这一声哭腔里,从庄这头能听到庄那头,真的是让我只有叹服的份。
发丧的时候,男子在棺材前哭,不用变化词,重孝子一声“娘”震天动地。女眷跟在棺材后面哭,一路的哭词可是丰富了“我的娘啊,你咋忍心离开我们了,你叫我以后咋活啊,你咋能不挂牵你的孩子啊~~”,得反反复复把父母的恩情诉说,把儿女对亲人的不舍哭出来。
重孝子哭出的眼泪鼻涕是不擦的,手里拿着缠着白纸条的哀桩子,两边有晚辈搀扶着哭得死去活来。
我似乎又开始紧张了,胡思乱想到:如果将 己父母去世了,又将是一种怎样的考验?不过又想,祈愿父母长寿,父母离世这是很遥远的事,似乎还会隔着几个世纪。
忙碌打拼,没有注意父母,一转眼结婚二十多年了,当父母开始麻烦我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时光无情,岁月更替,像做噩梦一样,自己确实就成了重孝子,披麻戴孝,成了哭丧的主角,成了丧事的焦点。
当自己屋里对着门的灵床上,躺着自己离世的父母的时候,生死离别,世界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悲伤。村子里的人一波一波地来哭,亲戚闻信来哭,所有的哭声都是对亲人的尊重和留恋,是对亲人一生做人的肯定,是对重孝子的慰问。
守丧一周下来,我一直在哭,哭中把没能说出的爱都表达了出来,哭声中是离别亲人的不舍与叮嘱,哭声是对亲人更好的悼念。
送殡的日子,班子吹起了哀乐,请的专职的哭丧人,在发丧前穿上重孝子的丧服代表子女哭丧,重孝子给赏钱。这样的哭丧更是艺术化,押韵的哭词,把父母的恩情诉说,哀痛的声调配上音乐更加凄苦感人,听的人都落下泪来。
经历过父母去世,对哭丧才有了更深的理解,才不觉得捂着手巾瞎啊啊是笑话,才不觉得哭丧是一种难为情。
一路走来,一次次哭丧,故人渐稀,就像换了茬的庄稼,村庄还是我的村庄,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时光,那亲切的笑脸,那熟悉的声音,都被哭丧声送进了一抔一抔的黄土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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