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元宵(散文)
:王明昭
老话说,过完小年过大年,正月十五还是年。二月二、三月三,不到开犂耩地,庄户人家的年,漓漓拉拉似乎有过不完过不夠的年。
正月十五闹元宵,比大年初一还热闹:观花灯、放焰火、跑旱船、踩高跷……除此而外,俺村还有一个老辈传下来的技朮含量相当高的极有中国范儿的节目——抬阁。
闹元宵,序幕从早饭后拉开。一阵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之时,一条长长地队伍从生产队大院涌向街头。打前 的是秧歌队,三两个岀列的队员率先开道:一个扮演孙大悟空的,金篐棒抡的水泄不通,令围观者节节后退。一小丛光头顶了烛碗,鼻梁眼角涂了,一眨眼一扭身灯碗在头顶左右晃动,让人揪心怕它掉下来砸了脚。还有一个扮恶婆的,更逗,脸上缀些黑豆红豆的麻点,挂两串红辣椒,脑后扎个朝天,长烟杆舞动左一头右一脚地虚张声势在前头打圆场。后跟着长长地秧歌队,整个队伍花枝招展、披红挂绿,人人均扮了古戏里的人物,或文或武、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红绸子扭得呼啦啦飘。飘红了半片天。
秧歌队后面是跑旱船,赶毛驴,猪八戒背媳妇。船里坐了油头粉面的窈窕淑女,驾小船行云流水。艄戴草帽,胡须飘飘,手握船桨,起伏迴转,如歌如舞,小船儿悠悠,轻飘漫荡,人在画中,画在人间。赶毛驴的扮了小夫妻回娘家,小毛驴犟劲上来,撒欢儿蹽蹄儿,弄得花媳妇如坐针毯、小女婿气喘吁吁招架不住。猪八戒背媳妇更是笑料百岀,大耳朵被揪着、猪鼻子被啃着,弄得他阳光灿烂猪吾能一声一声叫媳妇。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笑翻了天。
接下来是高跷队。一水水的年轻力壮农家汉,蹬上高过膝盖的高跷,一个个高高挑挑,扮相俊美。文如书生,武似武松,女像西施、貂。领头的时而往空中一跃,来个鹞子翻身,单脚落地,鹤立鸡群。引起一阵喝彩。队尾的一员,原地纵身向上,几个前空翻、后空翻,空中画了个满满的圆月。令大伙惊叫。高跷队里十有各有独技绝招。老家人务农持家之际,不忘习文练武崇善,一代代传下来,成为村规民俗家风。凭一技之长,庄户人神秘神奇神不容的魅力,足以令那些打家刼舍的强盗、采花盗柳的、偷鸡摸狗的小蟲,胆战心惊望而生畏。好一国功夫!
最后的队伍是抬阁。抬阁,在方圆百里之内是老家独一无二的绝活。抬阁,一般是三层人物,三层楼阁那般,故名曰抬阁。底层、选的是些彪形大汉,上肩抬起铁钢器架(当然,这铁架均隐在人物衣裤之内)如:底层一红脸关公扛“大刀”;中层、即“大刀”片上 立一人,此人手挽“花篮”散花;上层,即在“花篮”上又立一人,金童。第三层皆有岁的孩童扮上。队伍缓缓前进, 孩童们扭动双臂、长袖起舞。远看如下凡,福祉人间。抬阁,要力气,要技艺,要勇气,更要众心合力、步调一致,雄纠纠、浩荡荡。所到之处,无不欢声雷动,掌声久久不息……
秧歌队、高跷队、抬阁队,依次涌向路口,打个圆场,展演一番,接着走街串巷,路经各家各户门前打个 儿,送上祝福。此刻,家里的老人便忙迎岀门来,递上盒烟、纸糖、过年自做的嚼果,以示谢意。大多时辰,队伍还要走向四面八方的邻村——相互闹闹地拜个晚年!
元宵夜的焰火是从升“天灯”开始的。天灯,是乡下人的叫法。城里人管天灯叫“孔明灯”。庄稼院里的天灯,是舍不得让它轻飘飘像断线的风筝升上天去的。簸箕院、四合院,一家一户都立起高杆,起码要高过自家的房脊,顶端装有滑轮,长长的绳索把天灯送上去,高高悬吊在夜空,红彤彤,映照得星稀风轻月正明。这时辰,户户的院门四敞八开、两侧门柱石墩子上,也点亮了面做的狮子灯、或老虎灯。院里猪圈羊圈上有猪灯羊灯。粮屯上放猫灯,水缸里是鱼灯。中堂老祖宗牌位前是一溜长明灯。总之,屋里院外明晃晃亮堂堂。老辈里说,光明红亮,金玉满堂,吉星高照,招财进宝。穿新衣戴新帽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地拥在一起,你提盏苹果灯、他举着五角星灯,还有荷花灯、鱼灯、灯等等,一边叽叽喳喳地比试,一边蹦蹦跳跳地往村街赶——那里有“老虎烟火”。
上山虎、下山虎,纵橫跳跃,威风凛凛。虎群由几个年轻力壮地大小伙子扮演。身披的虎皮,有白布涂鸦抹画而就。虎眼画在秃脑门上、又圆又大,虎视眈眈。脚下是一个个装满炭火的铁笼,一手一只拎起来、耍起来,炭火砸到地上墙上、喷洒在空中,绽放岀一朵朵一串串火花,千姿万态,缤纷璀璨。虎哥们一起舞动,一街筒子呈现百花盛开争奇斗艳。自然而然,放焰火的小伙子有时也避免不了磕碰岀小伤小痛,但大伙儿还是争着抢着上阵。因为这里是他们展扬、机智、更好阵地,是寻找另一半的极佳时机,毎年每年都有被姑娘相中事后完成了“拉郎配”……
十五闹元宵,大半闹到了子夜,人困马乏了,才不得不鸣金。人人尽兴了,渐渐散去。灯火依旧。夜,安静下来。偶而还有谁家的大人扯着嗓子喊贪玩的孩儿——回家了,回家吃元宵!
那喊声好像故意压得低低的,柔柔的,细细的,流水般绵长—— 回、家、吃、元、宵。一片。
老家的正月十五,真真切切地刻在心里了。既是七老八十,怕也难以忘伓:老家啊,有一个红红火火的闹元宵——等你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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