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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多岁的羊今年60几了,属羊今年多6十几

60多岁的羊今年60几了

0多岁的羊今年60几了,属羊今年多6十几"

11月7日,中国在杭州举办“生命接力·救在身边”全国人体捐献工作十周年宣传活动。“一个人的乐队”在活动中演唱歌曲《感受生命》。他们都是27岁的澳大利亚人菲利普捐献的受者。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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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智慧在清洁菲利普的纪念石。中青报·中青 记者 杨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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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市人体捐献纪念园,两棵树相拥而长。中青报·中青 记者 杨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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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道必在女儿家中展示自己绣的鞋垫。中青报·中青 记者 杨杰/摄

菲利普·安德鲁·汉考克先生身体的一些部分活在5个中国人身上。一名成都医生得到了他的,一位有两个孩子的母亲移植了他的左肾,位于重庆的乡生了右肾。一个曾以开卡车为生的年轻人换上了他的一只,另一只则给了双目几近失明的农妇。

重庆医科大学附属之一医院有许多间手术室,2022 年5月9日,菲利普躺在其中一间,被宣布脑死亡。他盖着一层蓝色的布,眼睛也被蒙住了,医生、和 成一排,低着头,屏着呼吸,“向伟大的捐献者默哀”。

摘取的手术随后开始。菲利普的脏器被放入金属盆里,泡装溶液。医护人员端着盆出门,拐进另外三间手术室,两个患者和一位肝硬化晚期病人正等待着尚有温度的进入体内,赌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一两天之后,两只也再次看到这个世界。

5个的新主人互不相识,当时谁也不知道,改变他们健康和命运的“好心人”,是一位27岁的澳大利亚人。

“他是我们的王子”

被推进手术室前,菲利普的亲人跟他做了最后的告别。、母亲、哥哥和妹妹围在床边,嘴里小声念着什么,60多岁的彼得·汉考克拉着儿子的手吻了又吻。那天重庆下着雨,已是晚上10点,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冲出病房,冲下楼,难以抑制地对着雨天哀号。

他接到消息赶到中国时,儿子已在接受抢救,没了意识。两年后,彼得回忆起儿子跟他最后一次交谈,是在越洋里,当时菲利普正忙着玩一款游戏。几天之后,他就发病了。

“他是一个相当独立的人,他作了决定,别人很难去改变。”彼得告诉中青报·中青 记者,大概七八岁时,菲利普想当一名教师。16岁他开始对吉他感兴趣,然后是东亚文化。他参加过“汉语桥”比赛,拿了第二名,到玩了3周。大学毕业后,他决心来重庆,成为西南大学的一名外教。他买了两把吉他,和在家中的一样。

菲利普有种独特的幽默感,照片里常常在笑,家中的墙上到处是他年轻的笑容。坐在空荡的房间回忆儿子:节时,家人们把巧克力蛋在四处,“菲利普总是找到最多的那个”。

“他是我们的王子。”说。

菲利普热爱冒险,在保存的两段里,他尝试蹦极,从高空一跃而下,风吹歪了他的脸,他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呼吸急促,有些害怕,着陆时说着“酷”。另一段里,他把看着像一只大蜘蛛做成的烤串嘴里,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他去了中国的很多地方。一张照片里,他穿着古代武士的铠甲,骑白马,举刀望向镜头。

菲利普在23岁时确诊了糖尿病,和哥哥一样。父母给他寄了很多针头,他每天要给自己打三四针,有时不得不在外出吃饭前停下,照着肚子来一针。身边很多人并不知道他是个病人。一位在菲利普身后“认识”了他,“他是个非常阳光的人,画像里展示得都不够。”

18岁的时候,菲利普和母亲讨论过捐献,他说,活着想做个教育者,死了也想捐献帮助别人。“大多数的年轻人不会在这个年纪讨论这些,不管是在中国还是澳大利亚。”彼得说。

菲利普是中国第七位外籍捐献者,重庆的首例。

眼睛

陈显均有时会在生活的间隙突然想起菲利普,“他之前在做什么,他在国外是一种什么生活”。他在 上查菲利普喜欢什么音乐,是不是像自己一样喜欢Beyond那样的乐队——这有点奇怪,一个人去世一年后,才开始认识他。

陈显均以前是渣土车司机,34岁,有两个孩子。妻子在一家火锅店工作,一家人住在重庆市大足区的出租屋里,等待回迁房盖起。他几乎没离开过距离重庆市区约50公里的大足,也不想离开。

当地的房地产项目造就了一栋栋瘦高的楼,高速公路渐次修起,他和他的车子承接了城镇化进程中的废料,拉着泥土砂石往返于工地和弃土场,一天15到20趟。那辆红色的卡车他开了五六年,载重30吨,相当于半节火车车厢,有时不可避免地在新马路上留下一路泥。

每天,他的工作就是排队,等着挖掘机装车。一起跑车的人里,提一个人名不如提。他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但小镇上走几步就能遇到熟人,他随时给人递烟。

2022 年秋天的一个傍晚,陈显均帮人拉完一车土,主家留他吃饭,他端起凉粉,往上一抻,凉粉断了,粘着辣椒水,水恰好溅进他的右眼。他没当回事,继续吃饭。

第二天,那只眼睛开始发红,流泪;第五天,一起床、睁眼,他忽然看不清东西了,“感觉你在大雾里面,是一片白的”,他以为是眼花,使劲眨了眨,还是看不清。

重庆多雾,那是货车司机顶害怕的东西。陈显均以前在雾里出过事。2007年,他开卡车的第二年,和同事跑车,那天雾特别大,能见度很低,陈显均坐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后来不知怎么突然醒了,刚睁眼几秒钟,车撞了,侧翻在隔离带上,他的头发和衣服口袋里都是玻璃。

2022 年,致命的白雾开始在他的眼睛里扩散,当它接近瞳孔时,陈显均就看不见了。之一次见的医生说是辣椒水造成的灼伤,“可能要换”。

“我当时吓傻了,没想到这么严重。”他换了家医院,还是一样的说法,只能排队,等了一年没等到,医院建议他转到重庆医科大学附属之一医院。在那里,陈显均看到排队登记的本子上,名字密密麻麻的,不晓得要等多久。

“我又没有其他手艺活,只会开车,眼睛都看不见了,还开什么车,你就没职业了。”他直直地盯着前方,陷入沉默。

依靠一只眼的生活打翻了平衡。他上下台阶时,总有一脚要踩空的感觉,接别人递来的烟,也总是控制不好距离。朋友问他眼睛怎么了,他说得了角膜炎,不多解释。他在街上走,不愿跟人对视,总觉得路人看他发白的眼睛,流的是另外一种眼光。他降低了车速,不敢再开夜车。他的生活也像一辆开进了的车。

有一次,他在电视上看到新闻,通常要取用,尽快移植到受体上,一家外地医院可以保留角膜一两周再做手术。新闻一晃而过,他仔细回想节目和医名字,去 上反复查了,却没找到,“不然肯定就去外地做了”。

陈显均没想到,转机在两三个月后出现。那天下大雨,他在附近镇上修高速公路,上午10点接到医院,“你是不是要换,现在马上到医院来。”他借了朋友的车,开回家一个多小时,收拾东西,接上妻子,开始往重庆市区开,因为大雨,排队上高速公路就等了一个多小时,到重庆已是下午五六点。到医院不出一个小时,他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那是他平生之一个手术,免不了害怕。“以前看做骨头的手术,医生带着工具箱叮叮当当,跟修车师傅一样。”

他躺在手术台上,背上冒汗,亮光照下来,他那时视力已经越来越差,只觉得有个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剪掉了他的睫毛,在眼皮和眼袋位置各打了一针。好的那只眼睛拿布盖上,“想睁开看,但又害怕。”

手术只用了一个多小时,无影灯刚一灭,陈显均已能看见,又养了几天,回到家,妻子远远地在门口比划数字,他终于又能看清了。

出院时,陈显均跟医生打听:捐献者是男是女?多大了?“虽然不能知道他叫什么,但心里有个感激的方向,不是完全凭空想象。”他万万没想到捐献者是外国人,一年后才从那里听说。叔父跟他开玩笑,“外国人的,看我们还认不认识哦。”朋友们也逗他,“你现在不得了了,中西合璧。”

现在,陈显均吃饭时总是离桌子远些,火锅下菜时就侧过身。做完手术后,他需要服用一种药物。2022 年肺炎疫情期间,他购药受到影响,没按医嘱用药,眼睛里又出现了白点,但已比以前好了许多。他决定放弃开车,在表哥承包的地上除草、犁地、做监工,夏天太阳,他戴上眼镜保护眼睛。

十几岁时,他就爱车。他骑摩托车到处跑,声音轰鸣,从老家出来,整个村都知道。有一次驮着媳妇摔到田里,他忙忙去扶车,没管人,老婆说他喜欢车比喜欢她多。到了需要赚钱的年纪,他去开大车,“看着更威风”。他原先梦想当职业车手,现在这个愿望被平移到儿上。

重庆雾蒙蒙的一天,陈显均开着自家小车从大足穿城而过,车里放的是Beyond的唱片,他想起同样热爱音乐的菲利普。“有的老人家,说把给你,他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握着方向盘说,“但愿它能跟着我把这一生走好。”

另一只眼

重庆奉节县甲高镇九洞村在曲折的山里,提到换,村民换的是狗的眼睛,“哪有真实的人的眼睛换给你嘛,谁相信。”

谭道必的家在山脚,与高山隔着几块田,洋芋、红薯、苞谷种在坡上。她1966年生,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她生在中间,一天书都没读过,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也讲不来普通话。

六七岁在山上放羊,羊啃了庄稼,她要挨打。她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唯一的爱好是绣东西、做鞋子,能做枕头和背娃娃的包裙。21岁,她带着自己做的十几双鞋嫁了人,“婆家穷得连个板凳都没有”。丈夫很早就外出打工了,挣来了两层的房子,养活三个孩子。他今年58岁,跑得远,修高铁,修了十几年,“他说打到60岁就不干了,工地上年轻人嫌弃老人。”

27年前,二女儿两岁的时候,谭道必的眼睛开始有点“污”,到后来穿针也不行了。婆婆说她“眼睛那么大一双,怎么会看不到”。

老房子改成了猪圈,有两个台阶。她养了两头猪,一天喂三顿,一次喂食,看不清台阶,猪食“哗”地一下泼了一地,她身上也是。做饭切菜刷锅,她经常将手割得血长流。挖红薯的时节,她先用一只手,另一只手刨,“大的摸起来,小的根本摸不到”。种菜弄了一身泥巴也不晓得,“看不到镜子,照进去,一点影都没有。”

她起初能看电视,只是“男娃女娃”分不清,后来只能看到屏幕的一点亮光。她扫地,刚把扫把放下,回头就找不到了,只能蹲在地上摸,老公说她找得到这样、找不到那样,不如干脆把做饭的刀、洗锅的刷子都背在身上。

后来是频繁地摔跤,一次种苞谷,她从坎上摔下来,“晕死了”,爬起来又摔了,“嘴巴,手也抬不起来”。女儿来接她,她迎出去,女儿故意没叫她,走到她面前,“我都没认到是我女儿”。还一次,她去女儿家,找错门口,走到别人屋里了。

自己做不了鞋之后,“娃娃给买了多么好的鞋子”,她一下就踩到水坑里。一位亲人深夜去世,她赶过去,别人说她像从泥巴里滚过去的。她尽量不去吃酒席,“前面是什么菜不晓得,我从来不拣菜,别人给我就吃点。”

村里有人说她“懦弱”,是“没得用的人”,“你带起三个娃娃,眼睛也看不到,老公又出去打工,他是看不起你嘛,自己一家人都看不起呢。”她说自己“像个呆呆一样”。

二女儿14岁就出去打工了,如今在广州和人合伙开美甲店,今年专门给母亲文了眉。大女儿在深圳,最初在厂里裁裤管,手都变形了,灰尘又重,现在进了一家电子配件厂。小儿子17岁时生了一场病,还要视力不佳的母亲照顾,病好了,也出去打工了。村里二十几户人家只剩十几口人,房子好,人都不在了。

多数日子,这个视力不好的女人都是孤单的,她看不了电视,村里也没有几个人能说得上话,她无法出远门,唯一的消遣是沿着公路往前走,路边开着野花,冬天也有,她欢喜看到它们模糊的影子。“怎么生存吗,哭啊,谁来照顾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哪个撑起这个家。”谭道必说,“没了一双眼睛,跟死了没得区别。”

小儿子还在地上爬的时候,谭道必之一次去县里看眼睛,医生说:“这种情况见都没见过,怎么治?”

等到她小儿子到镇上读中学,镇上的大夫说能治好她的眼睛,开了100服中药。她喝了,不见效果,去找了五六次,要继续开药,最后大夫都生气了——一般病人见没效果就不来了,她怎么还来?

2005年,谭道必的听说重庆万州一家医院不错,哥哥带她去了,医生说“你这个必须换角膜”。一打听费用,20万元,她家建房子才花了3万元,哪里有这么多钱。

又过了两年,谭道必的公公去世,丈夫回家了,带她去重庆看病。“重庆的医院,被我们农村吹得,能把你的头换了。”谭道必的儿子来说,他们去了西南医院,“就相当于我们的清华北大。”

夫妻俩来到西南医院,连要挂号都不懂,去眼科转了一圈,就被一个医托骗走了,“一个老头子开了很多中药,贴眼睛,花了5000元。”他们带了7包药回去,认认真真地贴,感觉有那么一点效果,又打了一次钱过去,“家里全是眼贴的袋子,我记得最深刻。”来说。

在来眼里,母亲的眼睛几乎是“永远好不了的”,“是从小根深蒂固的事实”。小时候,他衣服破了,母亲看不见,总是缝得很丑。

2022 年春节,一个远方亲戚在重庆医科大学附属之一医院换了,不贵,向谭道必推荐。“我老公说,别人的眼睛跟你的眼睛不一样,怎么换。我说管它行不行,我要去检查,我心也甘。”家人怕花冤枉钱,“他不让我诊,我就哭,还是哭,把他心哭就带我去看。”

听说她要去“上面”检查,老家的亲戚嘴巴眼睛摆起来,那意思是“就她,眼睛能治得到哦”。她看不见,但她的孩子看见了。

元宵节时,谭道必和家人去了医院,医生说“可以换”。

“当时那个心情,你不知道,一种不可能的事情突然变成可能,我爸眼角都湿润了。”来回忆。他留下手机号,让他别关机、别停机。过了3个月,突然打来。

那天来正巧在老家,母亲在剥豌豆,天就要黑了,他接了。“问我们换不换,我说肯定换。”

谭道必用大锅烧水洗了澡,做好了猪食,把钥匙给了邻居,第二天天见亮,就跟儿子出发了。

他们走了两公里山路,坐小面包车到镇上,再坐中巴到县城,又坐车到万州,最后乘高铁到了重庆,一路上儿子拉着母亲,谭道必高一脚低一脚,到医院已经下午5点了。

手术时,她的眼前原本是黑的,只听到夹的响声,等到角膜放上,她就看到手术灯“在转”。

复查时,她见到卡车司机陈显均,互相搭话,都不敢说做了移植,不想隐私。想不到,两个人的角膜出自同一个人。

虽然只有右眼恢复了视力,谭道必现在能看见天上的飞机、地上的脏东西、手机上的号码,从重庆回家的路上,她就不用人搀扶了,“看得多么清楚,心里好高兴”。

她的外孙女上幼儿园了,以前在屋里窜来窜去,她想去抱,但看不清,只晓得她穿蓝色的还是红色的,现在她终于看清了小女孩的眉眼,“衣服上的花也显出来了”。

她重新开始绣鞋垫,复杂的纹路上有两个字,她不认识,照着图案绣上了,后来才知道,那两个字是“幸福”。

“我过了一辈子,没想到有今天。”谭道必没做手术的眼睛还在频繁地出泪水,但好的那只看上去是明亮的。村里有人以为她换上了“狗的眼睛”。她跟人解释,“这是菲利普的眼睛,他是一名外教,生病了就把捐出来,这是他生前的愿望,他是个很能干的人。”

怕等不到,又怕来得太快

事后,伍军想起来,他是见过菲利普父母的。去做手术那天,他在隔壁房间看到一对外国老人在签同意书。如果还能见到他们,他想当面说声谢谢。

伍军是成都一家小医外科医生,常做疝气、阑尾和胆囊手术。他留了平头,戴边框细细的眼镜,说话利落。妻子说他是个坚强的人,在手术室里躺了6个小时,伤口从胸口拉到肚皮,又向两侧延伸——夏天去游泳要用上衣遮住,“不然会被当成”——从他脸上看不出紧张和害怕,衣服、床单、枕头都被汗打,他也没哼一声。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肝不好,腹水使他肚子看起来和妻子怀胎9个月的一样大。他一天跑好几次厕所,有时候吃着饭就要去,晚上睡不好,接连发烧。他一度以为是肝癌,想着不治了。后来妻子怀了二胎,他想生下来吧,陪着老大,自己怎么也要把孩子养大。

别人不会从他的脸上瞧出病人的气息,他的情绪很少有大的起伏。妻子认为他唯一一次流恐惧,是去医院接受抢救。

2022 年一个夜里,伍军上消化道,吐出一碗血,这是肝硬化晚期的严重并发症。在另一处照顾孩子的妻子夜里12点多手机响了,伍军告诉她,他又吐血又拉血,自己做了处理,喊了哪些人,已叫救护车,让她不要担心。

第二天妻子把老大送去上学,背着去了医院,刚一进门,伍军就说一定要去做肝移植。当时不过早上8点,他已给医学老师打去求助。

妻子当时并不十分同意丈夫做肝移植,“手术风险很大,有可能今天看得到他,明天就……”但丈夫很执着,他常翻手机,看肝移植的存活率有多大、需要多少费用、哪里有。他加入医“肝友会”微信群,听到别人做成功了就高兴。

伍军告诉妻子,消化道的情况出现一次,很可能会出现两次、三次,很危险。他此后不再吃硬的东西,鱼也要避开,怕细小的刺刮了胃。妻子专门把电饭煲带去单位,中午煮很软的米饭给他。

伍军从2022 年开始登记排队,他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很多人死了也没等到。”他的心情复杂,既想赶快等到,又怕运气来得太快而自己筹不到钱。

2022 年5月的一个下午,伍军在诊室接到,知道有了。那天阳光很好,他记得清楚。妻子在诊室对门上班,负责挂号和收费,他走过去告诉了妻子,她的神情不是很急切,也不是很反对。

去做手术时,之一天只交了2万元押金,手术一做完,账单一下变成41万元。“从他进去手术到出来,我都在考虑资金的问题,当时我想挨家挨户去打筹钱,也不现实。”那个晚上,丈夫在重症监护室,妻子在酒店住了一晚,思来想去,趴在灯下手写了一份,请同事帮忙周转。第二天,她去看望丈夫,他问她的之是“去交钱了吗”。

伍军心里有数,钱不够。他有一帮关系很好的同学,但他不愿意告诉他们。“他可能自卑,自己是个医生,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不想打扰别人。”妻子说。最终从单位、亲戚、朋友处借来了钱。

手术很成功,妻子觉得他更有朝气了,“看上去比过去年轻了10岁”。伍军常把伤口给孩子看,孩子摸一摸,觉得好奇。他父母隔几天就来看看他有没有来上班,确认他身体是好的。

伍军的生活恢复了正常,开始出诊。医院是以前的职工医院,不大,在一片居民社区里,诊室里的时钟停了很久。

他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装着药,闹铃一响,他一手拧开水瓶,一手把药嘴里,全程不过两秒。他后来也做了捐献登记,“肝不好使,还有可以用。”

一个27岁的在他48岁的身体里运转,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菲利普告别人世的那个下午,伍军是肝移植候选名单中的第二位,排之一的受捐者因为时间赶不及而错过了移植,不知现在是否重获健康。

一对“双胞胎”

37岁的莫丽体内现在有三个肾脏,她还多了一个“双胞胎哥哥”。

她吃着花生,悠闲地走在四川遂宁蓬南镇的街上,像小镇里的女主角,性格,哼着歌游荡在灰暗的老街。手机里收到陈景钟(应受访者要求化名)的微信,“歪人,在干嘛?”

“歪人”在当地话里是“狠人”的意思,他们经常互发微信。

莫丽的微信头像是她生病前的样子,扎着马尾,眼睛大而明亮,对着镜头笑。她33岁时,疾病找上了她,将她的希望、活力、健康一并打碎了。

一次感冒,她去医院检查,查出,“是电视里的东西,我怎么会得?”肾病常常不易发觉,医生告诉她,“你这个病就像一个车子没有刹车,用钢丝绳索在拉。”

她告诉丈夫,医不好也不要告诉她。心里却想,“腌制的肉怎么把它弄成新鲜的嘛”。

那一年生日,她请了一条街的人来吃酒,在街边摆了10桌,杀了两头羊,买了几十斤鱼,大家都祝她身体健康。

到2022 年,莫丽已经到了需要透析的地步,造瘘手术已做好,突然接到肾移植通知,“我当时心砰砰跳,怀疑是不是”。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到医院,莫丽之一次见到“哥哥”陈景钟。“他皮肤很好,看不出是病人,我还问他们一家三口哪个做手术。”陈景钟说自己已经透析一年多了。

需要签手术风险知情书时,莫丽又紧张了,开始犹豫。陈景钟则积极得多,他每次透析要4个小时,第二天就没力气了,第三天又要透析,吃够了苦。

移植手术当天,莫丽还没起床,陈景钟就给她去了,“怎么还没到,医生喊我们签字了”。她记得那天家人都来了,“我不敢看我妈,我妈也不敢看我,只要喊一声,眼泪就要掉下来”。她被推走时,头也没敢回,一路上看到房顶到处是钢管,转来转去,终于到了一扇不锈钢门前,她进去了,医生开始说话,她才平静了些。

手术做了4个小时,她听到有人喊她起来,“手术很成功”。50多岁的陈景钟在另一间手术室也完成了手术。莫丽移植了菲利普的左肾,陈景钟换上了菲利普的右肾。

做完手术回到病房,那天风很大,吹得窗帘响,“还好有他陪着我”,刚做完手术的莫丽想。

陈景钟对她说过,“我们现在是亲兄妹,我一定要到你家里去玩的。”

两家相隔四五个小时车程,莫丽去了陈景钟家里一次,陈景钟来到她家两次。每到一个地方耍,陈景钟就给她寄来特产,有些水果知道寄来要坏,还是要寄。

出时候,他们跟医生合了影,一起乘电梯下楼,不知道是缺氧还是饿了,莫丽忽然有点 不住,她丈夫两只手拎着东西腾不出手抱妻子,陈景钟的妻子马上替他接了过来。

后来,两个人复查也约在一起。“我们这个关系怎么淡嘛,有共同的话题,淡不了。”

2022 年1月,陈景钟肺部感染住院,莫丽身体也出现了状况,她对他说“你不珍惜身体,我也跟着病了”。别人说他们是双胞胎,有。莫丽跟陈景钟的外甥开玩笑,“我跟你舅,比都亲,因为我们流着同一个人的血。”

做完手术,莫丽穿上高跟鞋和连衣裙,又走在老街上。当别人投来眼光,她知道那种眼光跟自己做手术前是一样的,“但在我心里感觉不一样”。

莫丽和家人在电视上看过菲利普的故事,9岁的外甥喊“菲利普是哪个嘛”,莫丽说“他的病治不好,决定做点好事,他把肾捐给我,所以我们就认识了”。小男孩思考了一会,转着眼珠,认真地问:“真的哇?”

双生树

2022 年5月7日,重庆市捐献协调员米智慧接到菲利普的案例。在、西南大学、医院和澳大利亚的见证下,菲利普的父母签署了捐献文书。

第二年的清明节,米智慧再次见到彼得,“(他)起码瘦了10斤,满脸胡子,完全变了样”。他拿着菲利普的小相机,不停翻看,不住流泪。他的两只胳膊、胸前、背上都有大面积的文身,有菲利普出生和逝世的时间,有他的中文名,有他的肖像,有他的吉他。“无论我去哪,他都跟着我。”

他还提到了菲利普对音乐的热爱。重庆市有意请来5位受捐者,组建一支临时乐队,为纪念菲利普而演出。不过,受捐者忙着不同的营生,也未必有音乐基础。

谭道必的儿子来当时正在游泳,接到米智慧的,“说我眼睛是谁给捐的,是一个外国人,很热爱音乐,想为他建一个乐队。”他当即应下,那时才知道,“菲利普捐献(帮助)了这么多人”。陈显均也接到了那个,“这个到底是真的假的?”挂了,他又打过去确认了一遍才放心,“他也喜欢音乐”。

5个人之一次见面是在机场,“都不陌生的感觉”,莫丽说。他们先问候身体,又聊到孩子和生活。陈景钟的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陈显均说“接媳妇的话我们都来热闹一下”。

录音棚里,陈显均穿上了皮衣,他和伍军弹奏从没摸过的吉他;陈景钟反戴棒球帽,拿着手铃;莫丽把头发烫成波浪,她和谭道必负责沙锤。所有的服装上都印着一个标志,它由菲利普的名字和一把吉他组成,不同的是,五个人的衣服,在不同位置画了不同的轮廓。

乐队取名叫“一个人的乐队”。

“只在KTV唱过歌,对词不懂,谱也不懂,把录音棚老师急得,好搞笑,汗水都急出来了。”莫丽说。

谭道必不会唱歌,歌词只记得一些,回家后,她让孩子帮忙在手机里歌曲,反复听,直到后来“点不出来了”。正式演出的时候, 在台下对她晃着亮光的手机,告诉她什么时间停、什么时间摇、什么时间张嘴。

他们参加过一些演出。演唱的一首歌叫《感受生命》,舞台上出现菲利普的虚拟影像,表演看起来像是6个人完成的。完全没有英文基础的5个人还唱了英文歌《You Are My Sunshine(你是我的阳光)》,靠汉语谐音记词。

菲利普的父母在看过演出直播。5个看到,他们家里摆满了菲利普的照片,因为听不懂英文,他们并不知道彼得说了什么。几周后,陈显均等在电视旁看演出,“看他爸妈到底说的什么”,节目配上了字幕。莫丽一遍一遍看着回放,大声念出翻译。

米智慧很少见到“这么阳光的受体”,许多人接受了,但不愿张扬。她是重庆市之一位参与捐献的专职协调员,已经做了9年,参与了近500例。

这不是一项容易的工作,“说得直接点,人家都要走了,你还把‘零件’取走,在中国很忌讳。”起初,她接触20例,只能做成1例。4年前,12例中能成功1例。

她总结出一些经验:出事的前两天不要去找家属,3天之后,家人会被拖得疲惫,进重症监护室一天动辄上万元,很多家庭支撑不了。他们下乡做推广,在每个有呼吸机的重症监护室外留下。

“我跟家属说,捐献跟正常人生病做手术一样,一个切口,之后会恢复遗容。能救活一个人,就是救活一个家庭,像他还活着一样。”

“捐献,你看那些盲孩多可怜,对捐献者来说只是一层薄薄的角膜,一点影响都没有,但受捐助的人能带着你亲人看他没看见过的世界。”

“这么珍贵的东西,比黄金还珍贵,对要走的人来说,烧了是一把灰,埋了是一把土,人家说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上天给你做好事的机会,有人想做都没有这个缘分。”

很多时候劝说是有效的,但家属也会临时反悔。一次,受捐者已经得到通知,供体在推往手术室,家属突然叫停:“我昨晚接了一晚上,要是捐了,七大姑八大姨每人一口唾沫都把我淹死。”

米智慧有时需要去村里参加葬礼,代表机构发言:“捐献者是好人,捐献是无偿的,救活了多少人,你们村是好人村,他在天上看着你们,你们平平安安。”这样,能减轻捐献者家属的压力。

重会人体捐献管理中心主任周学跃说,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愿意捐献,在当地志愿登记的人里,30岁以下占65%,30-45岁占24%。实际捐献者中,大部分是意外死亡的,外卖员出车祸和年轻人突发脑血管疾病的情形越来越多。

2022 年1月1日起,中国停止死囚使用,公民逝世后捐献成为唯一合法 。人体捐献工作发展10年里,累计捐献志愿登记了251万人,完成捐献的有3万多人,他们捐献的挽救了9万个生命。“但每年有30万人在等待,大部分在等待中去世。”周学跃说,供需悬殊。

“一个人的乐队”之一次演出后,回到重庆,5个人提出要到菲利普的“”看看,所有人都憋着眼泪。

彼得很想要一件乐队的演出服,而且虽然知道语言和距离是障碍,很想面对面拥抱5个人。他对记者说:“当我见到他们,就像见到菲利普,这五位是家人的一部分。”

“明年5月,就是菲利普离开3周年了,我们仍然不能走出伤痛。”彼得流着眼泪对中青报·中青 记者说。

他家门前种着3棵树,象征着3个孩子,属于菲利普的那一棵仍然茁壮生长。他们为纪念菲利普又一棵,“我们用眼泪浇灌它”。

菲利普的骨灰一部分放在家中,架下,竖着“P.A汉考克之灵位”的木牌,旁边放着彼得买的小房子,房子的门始终敞开。另一部分骨灰埋在城边最悠久的,周围有瀑布和棕榈树,墓碑上写着“He lived his short life to the fullest(他把短暂的生命活得尽致)”。

在重庆市人体捐献纪念园,人们为这位澳大利亚公民立了一块纪念石,上面嵌着他和大熊猫的合影,旁边还立了一把金属吉他。“他的生命在5位中国人的身上得到了延续。”石刻铭文上说。

那里有同样的宁静,绿草茵茵,一棵大树静默伫立,那是一棵大叶榕和银杏的合体。纪念园说,银杏即将枯萎之际,大叶榕环绕它长出,银杏于是延续了生命。

(田文生对本文亦有贡献)

中青报·中青 记者 杨杰 :中国青年报 ( 2022 年12月16日 05 版)

: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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