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落幕 | 禁止转载
有些日子没回老家了,趁着假期,回了趟老家,看望爸妈。
一回村里,就遇见了凡英婶。
凡英婶六十多岁了,这几年越发嘴碎了。
逢人便说起她那已经丢失了近二十年的大女儿。
一看到和她大女儿差不多年纪的我,就又拉着我说起了她那丢了的大女儿。一面说,一面哭,哭得涕泗横流。
凡英婶一共有四个孩子,大女儿不见了,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幺儿。
两个女儿都嫁在附近,凡英婶老两口跟着幺儿青山一起生活。
儿媳妇是个厉害角色,一世精明的凡英婶,彻底被儿媳妇降服了。
两个女儿不愿得罪弟媳妇,回娘家的时候,也不替老娘说句公道话。凡英婶越发想起大女儿在的时候,对自己的贴心。
1
村里老老少少都知道,凡英婶那个丢失的女儿叫香芝。
年纪大些的人,都知道香芝长得和凡英婶的二女儿一模一样,很漂亮。
香芝是在已经有了婆家的时候,才丢的。
为了这事,村里人都瞧不起青山。因为香芝是被青山欺负得太过分了,才会丢的。
香芝小时候因为得脑膜炎,语言表达能力不是很强,但是,绝对不是智障,只是说话的节奏稍稍异于常人。其他方面,甚至比同龄人还要出色一些。
凡英婶为人强势,非常重男轻女,一口气生了三个姑娘,最后才生了青山这棵独苗苗,恨不得天天把青山顶在头上过日子。
青山从小就知道自己的金贵,在家里特别蛮横,简直把三个姐姐当奴才一样使唤。
说起来大家也许不会相信,青山吃奶一直吃到七岁了。上小学后,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凡英婶的身边,撩起衣襟,站着就嘬奶。
那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奶水,只不过是嘬奶头而已。七岁的孩子,嘬奶的时候,妈妈都已经不用弯腰了,青山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已经瘪成两层皮,像冬天的葡萄干一样乌黑发亮的两颗奶头,嘬得吧唧作响,津津有味。
村里人笑话青山,凡英婶还和人急,“我幺儿吃我的奶,干你们屁事!我就是不忍心让他受那份断奶的罪!他想吃到几时就吃到几时!”
人们背地里偷偷地嘲讽:“看来,青山这奶是不用断了,直接吃到娶老婆,接着再吃老婆的奶!”
乡下人说话,话糙理不糙。舐犊之情,乡下人也懂,可是,凡英婶的做法,大家都非常反感。
2
香芝比青山整整大了八岁,青山一落地,香芝就每天像个小保姆似的,帮着妈妈照看着家里唯一的香火继承人。
所以,香芝上学读书,简直就是笑话。
堪堪混到小学毕业,就回家帮爸妈喂猪放牛了。
所以,等到青山上学的时候,香芝已经是家里的一个主要劳力了。
青山上学,那就好比是太子爷一样,每天都是香芝帮他提着书包,送他到学校门口,才把妈妈为他特意准备的小零嘴递给他,然后才回家去忙活。
青山上学之前的时间,香芝是没有自由的,要喂青山吃饭,给他洗脸,就像是他的专职丫鬟一样。凡英婶宠青山,一直都是利用香芝的劳动。
香芝吃饭,大都是等青山吃饱喝足,再送他去了学校,才回家不拘冷热,填饱肚子了事。
青山慢慢长大,也越来越“会”说话了。
香芝伺候得一点不满意,他张开就吼,闭口就骂,这时候,凡英婶必定是不分青红皂白把香芝一顿好训:“你真是个憨包!这么大个人,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青山有样学样,也跟着妈妈一起“憨包,憨包”地骂香芝。
香芝心里虽然恼火,说话的节奏却跟不上来,有时候说青山一句,自己还没说完,青山就学着她的样子,把她好一阵臊,搞得不好,还对香芝拳打脚踢。
这种时候,凡英婶必定也是用锥子一样的眼睛看着香芝,不许她还手,甚至也不许躲避。
“他的拳头没有四两重,还能把你打疼了吗?你就让他淘气淘气得了!”
香芝也懒得再还嘴了。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青山对香芝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的习惯。
两个小姐姐却渐渐翻了身,青山在学校里,还要仰仗她们呢,可不敢在她们面前嚣张,要不然,同学们欺负他的时候,两个小姐姐会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青山吃苦头,所以,青山在两个小姐姐的面前,是不敢造次的。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所以,这个家里能供青山胡乱发脾气的人,就只有大姐香芝了。
3
香芝二十岁了,凡英婶做主,给她定了婆家。香芝虽然不是很满意,却不敢反抗,只是心里很不开心。
家里给香芝定的未婚夫是邻村的,据说,家世很好,只是那人身材不高,来家里走动的时候,拿的礼品也很丰盛。不过,那些丰盛的礼品,大部分都进了青山的肚子里。
家里的一切好东西都属于青山,已经是约定成俗的事情。
村西头是一条通往长江的支流,说是支流,其实很宽也很深,河面上也许多船只来往。村头的河边有个大码头,来往船只运送的沙石煤炭,都从这里上坡,村里男人都去码头上做事,挣点油盐钱。
村东头不到十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化工厂,那时候,化工厂所需的煤,都是从河里运来的。
香芝是村里的女人当中,唯一一个去码头上做体力活的人。
凡英婶让自己的男人带着大女儿一起去码头上干活,为的就是比别家多挣点。
香芝也争气,做起事来不输男人,倒是没有人嫌弃她是个女子。
反而,那些行船的人,因常年在水面上漂,孤寂无聊的日子里看见了有个漂亮女子在码头上做事情,心情好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因为一些小事和村里人发生口角了,还放了烧好的水在那里让人们解渴。
五月初二,是乡俗里新女婿送节气的日子,香芝去码头上做事情了,那个身材矮小的未婚夫照例送了丰盛的礼品来,照例给未来的小舅子买了一盒桃酥。
凡英婶本来是要早早就做晚饭的,猪圈里的猪却跑了,在村里奔忙了半天,总算是在香芝未婚夫的帮助下,把猪邀回了猪圈。天色已经很晚了,香芝的未婚夫晚饭也没有吃,骑了自行车,回家去了。
凡英婶赶忙去生火做饭,青山拿起那盒桃酥,欢天喜地地吃起来。
半大的毛孩子,正是肚子里装食的年纪,一盒桃酥眼看着就没有几块了,凡英婶让青山留几块,明早带去学校里吃。青山也想在小伙伴们中间嘚瑟一下,就依了妈妈的话,留了几块。
青山拿着剩下的几块桃酥转了半天,最后藏到了大姐抽屉里。他可不敢让两个小姐姐看到,那样她们会像土匪一样抢去吃了,还不许他声张。只有放在大姐那里最安全。
香芝累了一天,回到家,看见妈妈还没有做好晚饭,两个妹妹放学回来去放牛还没回来,青山在和邻居家的几个皮小子玩得正开心,就去自己的房里歇歇,等着吃晚饭。
香芝坐在床沿上,无意间拉开抽屉,看到屉子里有几块桃酥,心里一暖:这个小毛头,有点良心,还留了几块桃酥给自己!
又饿又累的香芝拿起桃酥就吃了起来。
青山看见大姐回来,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在玩。
4
饭做好了,凡英婶吆喝青山回来吃饭,青山的两个小姐姐也牵了牛回来了,青山连忙跑去大姐那里,要把桃酥藏好,以免被两个小姐姐发现偷吃了。
累了一天的香芝斜躺在床上假寐,青山拉开抽屉,见桃酥没了,杀猪似的大哭起来。
凡英婶连忙从厨房冲过来,“幺儿,怎么啦?是摔着啦?”
青山一气哭,一气大声说:“我的桃酥!我的桃酥被憨包偷吃了!”
这还了得!凡英婶怒气冲天地对香芝说:“你已经是快要出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抢东西吃!真不害臊!”
香芝坐起来,想要辩解,青山一见,顺势就不管不顾往地上一倒,头一下子磕在门槛上,流血了。
这下可不得了了,凡英婶呼天抢地唤着幺儿,把青山搂在怀里,一边给他止血,一边口不择言地骂香芝:“你个死憨包!抢着吃了去死啊!幺儿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不扒了你的皮!你吃得再多,还不是个磕巴货!”
香芝正准备去哄哄青山,听到妈妈这样一说,呆呆地僵坐在床边,不说话,也不动。
凡英婶急忙拽起青山,半搂半抱地出去了,也懒得再理香芝。
香芝第一次没有再管青山被磕碰得怎么样了。
青山不依不饶地哭闹了半天,凡英婶答应明天专门去集上给他买桃酥,才哄得他止了哭闹。
一家人闹哄哄地吃了晚饭,爸妈的眼睛也都只看着幺儿头上的伤,没有人注意到累了一天的香芝没有出来吃晚饭。
第二天早上,凡英婶做好早饭,好生安抚青山去了学校,见香芝还没动静,气冲冲地去香芝睡的小房间,“几点了,幺儿都已经去上学了,还不起来吃了去码头上!”
房间里没人。
“哼!”凡英婶越发生气,“架子越来越大了!动不动还学会赌气了!我看你犟到什么时候!饿着肚子了不起吗?”
凡英婶忙忙碌碌地收拾好一切,要往地里去,男人回来了,“香芝没去码头。”
凡英婶的火飙了上来,“啥?反了天了!这个馋嘴货!害得幺儿跌破了头,还跑了!真是翅膀硬了,不要爹妈了!闷嘴葫芦主意倒大!肯定是跑去找大华了!亏得她还在表面上不喜欢!却偷偷地就跑到人家里去了!我可不会这样就放过他们,这也太欺负人了!”
依照风俗,香芝去过矮个子未婚夫的家里一次,虽然是板着脸去,撅着嘴回来的,却也没敢在凡英婶的面前说个不字,凡英婶就料到,看了那家的条件,香芝不会再说不满意的话,那家可是附近有名的殷实人家。
凡英婶地里也不去,立刻去那未来的亲家家里抓人。
吴大华一听凡英婶的来意,着了急,“这人不见了,你们怎么能来找我?我找谁要人去?昨天,我跟她连面都没见到,她怎么会独自来我家?赶快找人!”
凡英婶观大华的样子,不像是在使诈,这才着了急,“昨天晚上,闹哄哄的,也没有注意到她没有吃晚饭,兴许昨儿就不见了!”
5
凡英婶带着一家人村里村外找,香芝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有人影,这么个大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凡英婶只得承认了现实,按照女方不同意婚事,要退婚的事实,无条件退了婚事。
这时候的凡英婶,心里对香芝只有恨,恨她不顾家人,害得家里损失了一笔钱。
吴大华找了一整天,绝望了,一个大男人,在凡英婶的门口打着滚地哭,他实在是稀罕能干漂亮的香芝。
凡英婶不见了女儿,本来就心慌意乱,看吴大华这样,只得让媒人来,答应赔偿吴大华的经济损失。
吴大华只是要香芝,不要钱,赖在凡英婶的家里,要他们四处去找人,凡英婶一家,和亲支本房的人,找了六七天,方圆百里找遍了,还是杳无音讯。
只有十二三岁的青山,还是和从前一样骄横,两个小女儿也完全不像香芝那样逆来顺受,凡英婶渐渐感到不适应,家里的一切,都因为香芝的失踪,改变了,比从前忙乱了许多。
凡英婶和别人提到香芝的时候,不再是咬牙切齿地痛骂了,而变成了“要是香芝还在家里,就好了”。
日子继续往前过着,随着两个小女儿的成年,凡英婶越来越感觉到了大女儿的好处,经常叹息:“要是香芝在,绝不会……”
这样的话,让青山和两个姐姐非常反感,他们都还记得当初妈妈是怎么对大姐的,尤其是两个女儿,经常直接和老娘叫板:“要不是你只喜欢儿子,大姐哪儿会离开?现在,大姐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你再说这些,有用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人就是这样奇怪,香芝听话懂事,人也老实,凡英婶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两个小女儿拿话呛她,经常怨她重男轻女,她反而不大吱声,当然,心里还是严重偏向幺儿。
两个小女儿出嫁了,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家,除了逢年过节,必要的时候,回来娘家看看,平时,很少回来。她们都认为,反正妈又不喜欢自己,老回去干什么呢?免得碍了眼。
而凡英婶随着年龄的增加,心里希望女儿能坚持回来看看自己。幺儿青山已经长大成人了,已经完全不是小时候成天腻在妈妈怀里的样子了,老是对凡英婶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嫌饭烧得不好吃,就是嫌家里拿不出钱来供他挥霍。
凡英婶就是不明白:从小到大,只差把心挖给他了,怎么就是满不了他的意呢?
心灰意冷之中,越发想起了香芝的好:几个儿女,只有香芝最贴心,她却不在了!这真是叫做命中注定,没有一个贴心的儿女呀!
凡英婶从来不会想到,她对大女儿曾经是如何的过分。
这个家里,自从香芝不在以后,运势再也没有从前那般红火,光景越来越差。到了青山长大,要娶媳妇的时候,形势变得厉害,娶个媳妇,要花很多钱了。凡英婶的家底子却一薄再薄,实在是感到有心无力,青山成天埋怨不止。
好不容易说了一门亲事,东拼西凑,总算是拮拮据据地给青山娶了媳妇。
6
青山的媳妇一进门,凡英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成天不是嫌凡英婶菜炒咸了,就是埋怨饭煮烂了,再不然就是说衣服没洗干净,反正,凡英婶是哪哪都不对。
刚开始,凡英婶还私底下当着青山喊屈,青山却是个十足的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货,完全不记得老娘从小是如何的娇宠着他长大,甚至为了宠他,失去了已经要嫁人的大女儿的事情。
青山反而和老婆一个鼻孔出气,说别人家给儿子把家帮衬得如何的好,自家如何的差,这也不如人,那也比人差,还好意思开口!
凡英婶在青山面前从来就发不出火来,青山的那些埋怨话,让她更加觉得自己矮了一头,每天尽心尽力地做事情,唯恐儿子媳妇不高兴。
至此,精明一世的凡英婶,在儿子媳妇面前,低到了尘埃里。
儿子媳妇也不是吃苦能做的人,很快,这个家和村里别人家的差距更大了。
村里竖起了一栋栋高楼,住在低矮的老房子里的,已经没有几家了。青山两口子成天进门黑着脸,出门板着脸,根本没有一副好面孔。
凡英婶对着两个出嫁的女儿诉苦,两个女儿反而说:“那都是你从小惯出来的!娇儿不孝,娇狗上灶,现在跟我们说,有什么用!”
凡英婶在女儿那里讨个没趣,再不指望两个泼出去的水起什么作用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只有香芝最贴心,要是香芝还在,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呛在家里已经是百般委屈的老娘的。
凡英婶和那些同做婆婆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时常说起香芝的好处来,别人都附和:“香芝从小心肠就好,要是她还在,你还有个地方出出气!”
凡英婶越发地想香芝的好,每每和人说起香芝,就停不下来。
渐渐的,凡英婶就像是祥林嫂第二,逢人便说想香芝,说着说着,就涕泗横流。
我每次回家,凡英婶就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哭诉:“唉!我的香芝要是还在,也和你一般大,也不知道我苦命的儿还在不在这世上。若是在,怎么还不回来看看她的老娘呢!”
我听得鼻头发酸,好言安慰她一番,才硬起心肠,抽回自己的手离开。
日子过得快,凡英婶已经六十出头了,越发的嘴碎。青山的两个孩子都上学了,这个家还是不咋样。
我去宜昌出差,办完公事,顺便去各个风景区玩玩。
中午,在三峡景区的一个农家大院吃午饭。
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人过来,用当地的口音问我:“您一个人啊?这是菜单,您先看看!”说话的语气缓缓的,却让人听了十分舒服。
我不由地又特意看了她一眼,觉得非常眼熟,脑子里一闪,用地道的家乡土话问她:“你这里都有些嘛子菜?”
特别是“嘛子”的那个“子”字,我用的是只有我们那个地方才有的卷舌头方言。她一听,眼睛一亮,“您是哪里人?”
我看着那张酷似凡英婶二女儿的脸庞说:“你蛮像我的一个朋友,她叫香芝!”
她惊喜地用和我一样的地方口音,缓缓地说:“你是上水村的吗?”
我猛地站起来,“香芝,我是月玲啊!”
虽然快二十年不见,我们两个好朋友十分开心地搂在一起,细诉往事。
从香芝的口里,我知道了她的故事——(原题:《偏心的母爱》,作者:落幕。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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