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冠肺炎爆发以来,数以万计的医护人员前往疫区支援抗疫,成为疫情中最美的逆行者,医护人员也成为当下艺术界呈现最多的对象。
在古代书画中,医者和病人又是什么样的形象?“澎湃新闻·古代艺术”(www.thepaper.cn)推出的“600年故宫鉴赏”系列,本期关注的是故宫博物院藏古画中的医生、患者、药铺及卖药人,包括宋代李唐《灸艾图》、李嵩《货郎图》以及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都可以见出古代中国的医患关系及药铺状况等。有意味的是,《货郎图》中的医者身份该如何解读?古代看病兼营卖药的药铺又是怎样的建筑样式?
一、《灸艾图》中的村医和病人
宋代李唐笔下的《灸艾图》直接描绘了走方郎中(即“村医”)为贫苦百姓医治疾病的情形,因此又称《村医图》。画面正中是聚集在一起的六个人物,作者用清淡的笔墨描绘了特定的场景:远处一座小木桥架在清清的溪水上,一排村舍的土墙说明农村村头的一角,两株粗壮荫翳的大树占据了几乎一半画面,树根附近有几块石头和几丛花草。这是农村景象的生动写照,给人一种静谧、安宁、朴实无华的感受,仿佛事情发生在一个非常普通的时间和司空见惯的地点,一切都是真实的。这种平静和紧张的治疗情节有着鲜明对比。
李唐 《灸艾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树荫下,病人正经受着一场痛苦的折磨,他袒露着上身,双臂被老农妇和一个少年紧紧地抓着,身边另一少年牢牢地按住了他的身子,他双目圆瞪、张着大嘴,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一条伸出的腿也被人死死踩住,这时的他,只能听凭背上的疮伤被艾火熏灼。那绷紧的肌肉、散乱的衣服、紧皱的眉头,说明这痛苦已达到了极点。
李唐 《灸艾图》中的患者与老农妇
老农妇手拽脚踩地协助着医生,脸上显露着对病人深情的怜悯和愁苦神色,衣着上的补丁和瘦削的面庞说明她的生活是贫困的。两个少年对病人的叫喊和医生的“狠手”难以经受,一个把脸隐到老妇背后,一个眯着一只眼,像是既不敢看又关心治疗过程。
李唐《灸艾图》中的医生
医生的形象一望而知是一个走村串巷卖药为生的穷郎中。行医生涯的风风雨雨使他脊背变驼了,衣衫破旧,但职业素养从他聚精会神为病人灸艾的表情上流露无遗。他手中不停地操作着,嘴里还喃喃作语,似乎说些安慰的话。医生身后,一个小学徒正守着行医的家什,手里捧着一大帖膏药,向上呵着湿气,准备灸艾一完便贴到病人的疮口上去。
李唐《灸艾图》中的小学徒
画家用清淡的笔墨描绘了医生、病人、观者各不相同的心理状态 此图的艺术表现手法比较纤巧清秀,人物描绘用笔细劲精致,毛发晕染一丝不苟,造型特征准确.土坡草叶等处以细笔碎点为之,疏密安排有致树木表现稍见粗犷,大笔挥写枝干,密点层层合成茂叶,顺应风势而有徽风舞动之感。作品以紧张情节的朴实无华描写,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农民的困苦生活,由此可见画家的寓意。
二、《货郎图》中的医者身份
《货郎图》卷,南宋,李嵩作,绢本,设色,纵25.5厘米,横70.4厘米。故宫博物院藏。本幅款署:“嘉定辛未李從順男嵩畫。”另有清乾隆帝御题七言诗一首。
《货郎图》是南宋时期的一幅人物风俗画卷,画面上货郎肩挑杂货担,不堪重负的弯着腰,欢呼雀跃的儿童奔走相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货担上物品繁多,不胜枚举,从锅碗盘碟、儿童玩具到瓜果糕点,无所不有。在商品流通尚不够发达的南宋时期,货郎们走街串巷,一副货担就是一个小小的百货店,他们不仅为偏僻的乡村带来所需的货物,也带来各种新奇的见闻。画家借助这样一幅场景,不仅概括地展示了乡村货郎的真实形象,也记录了乡村百姓的生活方式。画面中人物的塑造主要依靠线描勾勒,细秀的笔划辅以淡雅的设色,使画面古朴沉着。人物动态鲜明,无一雷同,显示出画家的写实功底。繁而不乱的货物描绘得一丝不苟,更显示了李嵩“尤长界画”的技巧。
《货郎图》中的货郎形象
不过对于这位乡间货郎的身份,此前有学者提出应是医生。
这可以从画中几个显著的标志中见出,第一,在货郎的脖子上挂着一圈“项链”,上面挂着好几个画有眼睛的圆牌,这是医生的标志。第二, 在货郎的货物筐上有一个竹编的小斗笠帽,帽身上贴着一条细长的广告招幌,上面写着“攻医牛马小儿”或“专医牛马小儿”。如此看来,货郎并非一般的医生,他不但能治人,还能治牲畜。在治疗人时专长于小儿科。
货郎帽身上贴着的一条细长广告招幌,上面写有“攻医牛马小儿”或“专医牛马小儿”字样。
在《货郎图》中,货郎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和其他一些古画中“标准”的医生形象相比还有明显的不同。无论是所谓《杂剧眼药酸图》中卖眼药的郎中,还是明代宝宁寺水陆画中的医生形象,或者是《观画图》中的医生,身上或帽子上只有画有眼睛的圆牌。而《货郎图》中这串“项链”, 悬挂的东西多种多样,有眼睛圆牌,有牙齿、耳朵、鼻子和脚的模型,还有小葫芦和类似小罐子一样的物品。小葫芦,既是象征“悬壶济世”的医生,也是在具体表示医生的药葫芦。类似小罐子的物品可能也有相似的含义,或许是暗示盛药的罐子。眼睛圆牌,既可以是医生形象的普遍象征,也可以是眼科的暗示。那么,牙齿、耳朵和鼻子模型就是元丰九科中的“口齿兼咽喉科”,或者是崇宁医学“三科通十三事”中“针科”里的口齿、耳,类似今天的“口腔科”和“耳鼻喉科”的结合。脚的模型相对更特别,因为它看起来胖乎乎的,像是婴儿的脚。不过,仔细看的话,脚脖子上有明显的好几道不规则的线条,尤其以克利夫兰本和台北故宫本为突出。这或许是表示受伤肿胀的脚,对应的恰是疮肿兼伤折,大概即今天所说的骨科。
《杂剧眼药酸图》册页 故宫博物院藏
《货郎图》局部的项链有眼睛圆牌,有牙齿、耳朵、鼻子和脚的模型,还有小葫芦和类似小罐子一样的物品。
在医学科目中,较少为人谈及的是“书禁”,后来也称之为“祝由书禁”。这类医术大多并非通过药物,而是通过符咒等形式来驱除病邪鬼怪,带有巫术的性质。《货郎图》中其实也有对这一医科的暗示。在货郎身上挂着一个有“仙经” 字样的装饰物,在诸本中,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本画得最完整。在这个装饰物的上部,写着“诵仙经”三个字,它的底部,有一个覆莲形装饰,上面悬挂着一个写有“病”字的小圆牌。仙经是道教的经文。显然,这是“念诵仙经,消灾祛病”之意,也属于祝由书禁的范围。换句话说,货郎所携带的这些物品,可以看成是货郎除了小儿和牛马以外,所涉猎的医学科目的广告,构成了一个“医”的寓言。
货郎身上挂着的“仙经”
在辨识《货郎图》中的各种物品时,有学者认为《货郎图》中医药的内容十分丰富,基本上涵盖了宋代的主要医学分科。
货郎头上的几种工具
在货郎所戴的幞头上,插着几个奇怪的东西。一个细长,末端弯曲成一个钩子形。另一个呈“L”形,由两部分组成,一头细而均匀,另一头呈现一个刀片状,两部分形成的角度似乎可以调整。这两样东西交错在一起,呈“X”形交叉,被货郎幞头脚固定在幞头上,像是一个装饰物,台北故宫博物院本描绘得尤其清楚。此外还有一件,体量小不少, 应是粗细渐变的物品,插在幞头上,露出较粗的一头。这三 个物品显然是硬质材料制成,应是某种外科手术用具。而在《货郎图》的担架上,学者还在画中辨析出了包括鳖甲、蛇蜕、穿山甲、牛角、猕猴头骨在内的许多珍贵的药材,认为这些药材暗示出中国古代药物学的几个主要分类,并与画中货郎担上的禽鸟,一只喜鹊和一只八哥,一起构成了人们对于自然世界的认识。
三、《清明上河图》中的药铺与卖药人
《清明上河图》局部 中段 故宫博物院藏
《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是清明时节北宋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东角子门内外和汴河两岸的繁华热闹景象。全画可分为三段:
首段写市郊景色,茅檐低伏,阡陌纵横,其间人物往来。
中段以“上土桥”为中心,另画汴河及两岸风光。中间那座规模宏敞、状如飞虹的木结构桥梁,概称“虹桥”,正名“上土桥”,为水陆交通的汇合点。桥上车马来往如梭,商贩密集,行人熙攘。桥下一艘漕船正放倒桅杆欲穿过桥孔,艄工们的紧张工作吸引了许多群众围观。
后段描写的是市区街道,城内商店鳞次栉比,大店门首还扎结着彩楼欢门,小店铺只是一个敞棚。此外还有公廨寺观等。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车马轿驼络绎不绝。行人中有绅士、官吏、仆役、贩夫、走卒、车轿夫、作坊工人、说书艺人、理发匠、医生、看相算命者、贵家妇女、行脚僧人、顽皮儿童,甚至还有乞丐。他们的身份不同,衣冠各异,同在街上,而忙闲不一,苦乐不均。城中交通运载工具,有轿子、驼队、牛、马、驴车、人力车等。 车辆有串车、太平车、平头车等诸种,再现了汴京城街市的繁荣景象。全卷画面内容丰富生动,集中概括地再现了12世纪北宋全盛时期都城汴京的生活面貌。
《清明上河图》后段末尾 “赵太丞家”药铺
倘若对《清明上河图》做更细致的观察,不难发现画中至少有3家挂着广告招牌的药铺。如在后段末尾挂着横额的“赵太丞家”药铺前,两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去看病,一个医生正在诊察孩子病情。在“赵太丞家”药铺两侧还挂有“五劳七伤”、“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的竖额文告牌,这些药铺“几乎各科都有专门的医生,各铺各出卖其专门的专长的丸散等药。”“太丞”是宋代医生的官职称号。宋代除“赵太丞”外,还有“孙太丞”和“能太丞”等称号。因这些名医和卖药者,容易结交社会上层和接受医官封号,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势力。如宋太宗时,“布衣潘阂,常卖药京师,好交结上左右......至道初,召对,赐进士出身,国子四门助教” 。又如 “医师能太丞,居京师高头街。艺术显行,致家货柜万。晚岁于城外买名园,畜姬妾十辈”。不仅如此,他们的药铺建筑得也很有气派。如《清明上河图》中这家“赵太丞家” 药铺,其建筑起码可分为三进院,即门屋与倒座为一进,倒座与相向建筑为一进,从右部厢房排列情况看,其后还应有一进院落和门屋与倒座相连。有两座作勾连搭式连接的店铺,店铺檐下之五攒五铺作斗拱, 则构成了他特有的“六品” 以上官僚的建筑标志。再加上店铺前面临街,作为营业部分,这种把建筑轴线指向交通要道的朝向处理,可首先争得顾客,无疑是一种符合经营规律的建筑布局方式。
“赵太丞家” 药铺的院落
“国医未必皆高手神”,元丰间,“太皇太后得水疾,御医不能愈”之记载便是佐证。有些医生虽为名流,但有时“须求面投药为功病者不敢辞,偶病药不相当,往往又为害。”如此之例,还有“祖母楚国夫人大观庚寞在京师病累月医药莫效,虽名医如石藏用皆谓难治”。由此,作为官办医药铺的一种重要补充的私人铺席便发展起来。如在《清明上河图》从“赵太丞家”向东走二、三十步再向北走十几步,可以看到一个座西朝东的大店铺。店铺门前高高地竖着一个招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刘家上色沉檀楝香”。门脸上方又横着一块招牌,由于是侧面画,上面字迹不甚清楚,但仍可辨认出“丸、散、膏、丹”等字样。表明这是一座由姓刘的人开的中药店。此外《清明上河图》中的“李家输卖......” 、“ 杨家应症......”等铺店也应为此类。
“刘家上色沉檀楝香”
《清明上河图》中的“李家输卖......”
这种药铺在《东京梦华录》中也有大量记载。如东京里城的马行街北,集中开设了很多的医药铺席,如大骨传药铺、金紫医官杜金钧家药铺;曹家的独胜丸、山水李家口齿咽喉药等。还有银孩儿柏郎中家医小儿,大鞋任家产科;皇城右掖门外有丑婆婆药铺, 西大街有荆筐儿药铺,西去又有防御药店;在相国寺东门外除孙殿丞药铺外,还有宋家生药铺。此外潘楼街有香药铺席,其中多有货药,相国寺内售有香药等等。如此描述,《东京梦华录》多达37处。孟元老在列举上述药铺后,仍余兴未尽,又追述说,“其余香药铺席,不欲遍记”。所以《铁围山丛谈》卷四则有马行街者……南北几十 里,“夹道皆药肆”之载 。 这或有夸大之辞,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 了药肆之盛况。
从《清明上河图》中还可以看出这种药铺建筑在布局时, 已考虑到了交通环境在商品经济发展中的作用,把铺席的中轴线与街道走向相垂直。它同“ 赵太丞家” 药铺一样,店面临街,也辟为主要营业部分。所不同的是没施重拱及五色文采为饰。尽管如此,它同样极大地方便了患者,繁荣了民间的医药活动。如果没有如此众多的药铺,是远远不能满足东京城近160万人疗疾保健之需的。为了更好地为患者服务,招徕顾客,有的药铺还让名家作画,美化药铺。在《枫窗小牍》中即有记载:“李成以山水供奉禁中,不易为人落笔。惟性嗜香药、名酒,人亦不知。独相国寺东宋药家最与相善,每往,醉必累日。不特楮素浑洒,盈满箱箧,即铺门两壁,亦为淋漓泼染。识者谓‘画壁’,最入神妙,惜在白垩上耳。 ”
《清明上河图》局部 老者正摆地摊卖草药
《续资治通鉴长编》神宗熙宁九年载:“ (五月己已)诏罢熟药库合药所,其应御前诸处取索药及所减吏人,并隶合卖药所。 ” 可知,最迟在公元1076年,卖药所已经存在了。“ 卖药所” 的成立,制止了商人对药材的投机,使得民间买卖发展起来。《清明上河图》中就有两处卖草药的画面:在汴河大桥左边的一个街区,大车修理店对面,一位老者正摆地摊卖草药,周围围满了人,正在听卖药老人的宣传介绍;一位行脚僧人,脚穿芒鞋,身背着筐,不辞劳苦,双手打板,似乎也正在叫卖着药材。据文献记载,当时四川成都和陕西等地的药材也被人们转运到东京交易。更有甚者,竟以此为生。如“ 陈靖,巨野人, 徙家京师,卖药自给”,说明药材市场在东京确很兴隆。
(本文部分图文来自故宫博物院,同时参考黄小峰《货卖天灵:宋画中的头骨与医药 》以及刘顺安 《从〈清明上河图〉谈北宋东京的药铺》等研究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