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打仗跟女人没有关系,可是又何尝会真的没有关系呢?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痛啊!
2020年新春有些特别,不像以往那样,不过她终于摇摇晃晃地来了。可是,除夕前正当人们忙着采购年货,准备过年时,忽然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来,结果是:妈妈居然没有能够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因为她主动报名前往武汉了。那段时间我们都揪着心,焦急地等待妈妈的平安回来……
几个月好不容易总算过去了,在党的领导下,所有的人们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有效地控制住了这可恶的疫情。妈妈终于平安回来了,大家很开心;不过更开心的是终于又开学了,我今年幸运地考上了魔都有名的军医大学攻读临床医学博士。
现在来学校报到了,我办完手续安顿好一切,就转身出了宿舍,沿着学校的路,很快赶到校门口和妈妈汇合,要去熟悉军医大附属医院,心里还是有些不平静的。按说我都这么大了,妈妈不需要来送我报到,可是,妈妈说,她一定要来,这一呢,这也是她的母校,好久没有来了,也想来看看。这二呢,也是对我有些放心不下,毕竟,在母亲眼里,女儿再大也是孩子,她又怎能不牵肠挂肚呢?这三呢,她说她来送我其实也是一种怀念,怀念她的两个亲妈-我的两个亲外婆-花妮和淑芬。她当年考入这所军医大,报到时,就是两位外婆一起送来的。人们一定会问,怎么亲妈还能有两个的呢?可是在我家,这是真的啊,我真的有两个亲外婆呢!
说起来,我家还算得上是行医世家,好几代人都是悬壶济世,行医为生的。我的淑芬外婆的爸爸是太湖西岸槐花坎一带有名的郎中,当地人都尊称他为“焦先生”。我外婆淑芬从小就开始以中药为伍,以中医药书为伴,还是大姑娘时就帮着太外公焦先生诊脉,开方,施针,剂药,俨然一个熟练的女郎中了。当年新四军在这里建立根据地时,缺医少药,焦先生以及他的中药铺几乎成了新四军战士们的药典宝库。中药铺里绝大多数中草药都是他和淑芬外婆去附近山上采来的,尤其是接骨跌打损伤和止血草药,非常神奇有效。中药铺子里大多数的医用器材也都是他们父女俩的独创绝活,虽然粗陋,但是却非常实用。比如接骨用的夹板,就是太外公焦先生在秋后,到附近山上砍来的老毛竹做的,因为这时的老毛竹,滋水回落,不容易蛀掉。拖回毛竹后,经锯断破开,浸泡,削成片,磨光,等等处理就成了一付实用的医用接骨夹板了。他们用此自制的夹板救助过许多伤员和村民。接骨用的药还仍然是附近山上的草药,有好几种,采来,经过切,磨,熬等几道工序制成粉状干药,到用时,按一定比例用凉开水调开制成膏药,外敷在处理好后的断骨处,伤者很快就会感觉到一片清凉,疼痛明显减轻,第二天就开始消肿,吊拔出白霜般的伤淤,不久伤者就会慢慢恢复正常了。因此,那时焦先生和淑芬外婆自然也就成了新四军的编外军医兼高级护士。每每发生战斗时,他们父女俩毫无例外地跟着战斗部队的卫生队,抵达前沿包扎所,参加前线紧急救护,伤病员在那里等他们和军医紧急处置后,送往后方医院继续治疗。新四军二次北撤后,淑芬外婆他们没有随军北撤,继续留在当地,行医济世。期间饱受国民党反动的“复员工作队”(也就是还乡团)的欺压,说他们通共,一度查封了焦先生的中药铺。后来,由于他们自己反动的“复员工作队”的人,以及反动政府的人也生了病,当然,还有当地老百姓更离不开焦先生的中药铺和他的高超的医术,再加上地下党和进步士绅不断努力做工作,由当地士绅出面担保并施压,反动政府这才不得不给他们的中药铺子解了封,继续让他们行医。但是,从此以后,他们的中药铺子外面,经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游荡,对他们的行医活动进行监视。就这样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三年艰难困苦的日子。
转眼之间,到了一九四九年的四月底,胜利渡过长江的人民解放军东路军(原陈粟麾下)和中路军(原刘邓麾下),分别从东西方向对由芜湖、南京、镇江出逃的国民党军队实行钳形夹击,将其全部围在了长兴、广德、郎溪一线以北地区。国民党残部及反动政府人员带着搜刮来的钱财早已南逃。解放大军的隆隆炮声已经越响越近了。当年留下来的部分进步人士和革命群众在党的领导下立即行动起来,开展斗争,准备帮助解放大军维持社会秩序,保护粮仓、筹措军用粮草,收缴国民党散兵游勇的武器,组织群众支援主力部队围歼逃敌,开展迎接解放大军的宣传,等等。焦先生和淑芬外婆当然也积极参与了这些活动。
一天晚上,天下着细雨。淑芬外婆和焦先生刚从白岘方园村参加完支前担架队的动员大会,正往槐花坎赶,因为第二天,在槐花坎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他们俩,爸爸穿着蓑衣在前面走,打着油纸伞的淑芬外婆在后面跟着。当他们父女俩走到青塘山脚下的一处桥边时,突然焦先生听到大约两人高的桥下有人在呻吟。焦先生连忙用他手里的旧手电往桥下照看起来。这个旧手电,焦先生已经用了好多年了,手握的地方都光溜溜的了,说起这个手电还有些来历呢。那是当年新四军的一位领导送他的,因为那时,焦先生经常晚上出诊为新四军的伤病员治病,黑灯瞎火的山路不好走。以前,焦先生晚上出诊是点着松明子照路的,经常摔倒,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新四军的这位领导知道后,就特意送他这个手电筒的。开始,焦先生还不肯收,笑着说:“晚上,偶尔摔几下没事,我还结实着呢。”还是这位领导接口说道:“你说没事,可是万一伤到腿脚,你不当一回事,可是你不能及时赶来,那我们的战士不就要多遭罪了吗?”焦先生听到这里,也就没有推辞,道谢后收下了。这几年来,电池不知道已经换过多少回了,这不一直还用着呢。那是他从那以后多年来晚上出门出诊都一直带在身上的宝贝。透过昏黄的手电光,焦先生只看见细细的雨丝密密地下着,江南的春雨总是这样,轻轻的下着,生怕打疼了人,其他的焦先生在桥上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时断时续的呻吟声却清晰地传来,焦先生忙问跟在身后的淑芬外婆:“淑芬,你听到了么,好像是个女人的呻吟声?”说实话,一开始淑芬外婆跟在后面走的时候,并没有听见什么,但是现在停下来了,凝神静气当然也听到了,连忙答道:“是的,我也听到了,是个女人,就在桥下,听起来大概受伤了,爸,我们快去旁边村子里叫几个人来,再一起下去救人吧!”焦先生连忙道:“不行,救人要紧,也不知摔下去多久了,再说现在还下着雨,这溪水说涨就涨,万一淹到了,就来不及了。我现在就下去,你在这桥上等着我。”说完焦先生就往桥下摸去。淑芬外婆这时也连忙接口道:“那行,等等,我跟你一起下去,你好有个帮手。”说完也跟着往桥下摸去。这时的两人连蓑衣和油纸伞都顾不上了,都留在了桥上,就带着那个旧手电,一起冒着雨慢慢地溜到了桥下。一到桥下,焦先生连忙用手电巡着呻吟声一路照去,马上就看到了一个半身躺在水里的人。走近一看,果然是个年轻的高个女人,嘴里还在时断时续地呻吟着。焦先生连忙试着叫她:“姑娘,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可是她仍然自顾自地小声呻吟着,没有回答,淑芬外婆也连忙叫了她几声,这姑娘同样没有回应。这时,焦先生说:“别叫了,她迷糊着呢。”接着他连忙用旧手电先周身看了看,然后立即让淑芬外婆给她全身检查了一遍,最后,确定她左手右脚都摔断了,从滚烫的额头看,她还正发着烧呢,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地时断时续地呻吟着。这时的溪水还没有涨,静静地围着这个受伤的姑娘慢慢地流着,唯恐惊醒了她。而焦先生立即轻轻地伸手到溪水里,又小心翼翼地抱起这个姑娘的上半身,离开水面,自己则半跪在溪流中,又回头对女儿说:“你赶紧爬上岸去,就到附近喊几个村民,带上抬人的竹杠还有绳子,赶紧送到我们药铺里去救治她。好在这里离我们药铺不过两里地。赶紧的,快去!”这时,淑芬外婆自然也顾不上别的,连忙照着焦先生的吩咐爬上岸去村里喊人了。
不到一根烟的功夫,焦先生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响,来了七八个村民,村民们一听是焦先生的女儿来喊救人,二话没说都着急忙慌地赶来了。于是,大家在焦先生的指挥下,很快地就把这个不知来路的姑娘,给抬到了焦先生的中药铺里。这时,这个姑娘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一直迷糊着,还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接着,焦先生让村民们先回去,而他和老伴及淑芬外婆则立即开始救治。淑芬外婆和她妈妈先拿出自己的干净衣服,并且给这姑娘搽抹干净身体换上了,趁着这功夫,焦先生立即准备好了要用到的接骨草药和夹板。开始接骨时,淑芬外婆接过她妈妈给递来的一块干净帕子,把它塞到这个姑娘的嘴里,这是怕救治时,伤者因剧痛难忍再咬伤舌头。然后一手抱着她的头,另一只手紧抓着这姑娘的那只没有伤着的手。而焦先生的老伴则帮着摁住这姑娘的腿,焦先生则先捏着断手的骨头,拉伸手臂,对齐复位后,接好断骨,敷好草药,然后上夹板,并且固定绑好。接着,换过来,焦先生的老伴紧摁着这姑娘的那只没有受伤的腿,并且还护着那只刚刚固定好的手,焦先生接着又如法炮制,给那只伤腿捏着断骨,拉伸腿部,对齐骨头,并且复位,然后敷好草药,再上好夹板,并且立即固定绑好。一路下来,淑芬外婆紧紧地抱着这姑娘的头,也是累得满头大汗,好在这姑娘一直处于迷糊中,在淑芬外婆的怀里紧咬着嘴,除了使劲嗯嗯并没有意外。稍事休息后,焦先生又给她诊了脉,这才发现她还病得不轻,看来得了疟疾。接着,又连忙熬药,给她喂食好后,已经过了半夜了,不过这姑娘还是迷糊地睡着,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诸如:“快!跟上…搭把手,推一下…现在,大家休息一下,把自己带的干粮垫拨一下,继续赶路…什么?干粮不够了?…公粮绝对不能动!那可是给前线战士们吃的!…大家四周找找,这是江南,野地里吃的东西多,看挖点什么野菜,先吃着,到了补给站就什么都有了…下雨了,快拿雨布把粮食盖好…噢,还有子弹箱子,盖好它,别让子弹受潮了……”不过听到的却是山东口音。现在,淑芬外婆也平静下来了,淑芬外婆这才有空仔细打量这个姑娘,只见她还是很壮实的,脸也端正,皮肤有些黑。闭着眼,看不清眼大眼小。这一晚,淑芬外婆就睡在这个山东口音的姑娘旁边,就这样守护着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焦先生和老伴一早起来,就又过来探视过这姑娘了。从这个姑娘的穿着打扮和口音,以及她的胡话,焦先生一家已经知道,她九成九是老区跟着解放大军一起过来的支前民工,不知道怎么了,落了单,并且病了,还摔到了桥下,伤了手脚。可到这时,这个姑娘还是没有能够清醒过来,现在仍然昏睡着。于是焦先生让淑芬外婆和他的老伴留在家里,照看这个姑娘和药铺,而他自己则去找区委领导汇报去了。
焦先生是直到晚上才忙完回来的,可是这个姑娘还是昏睡着,淑芬外婆已经给她喂过药了。焦先生一边给这姑娘查看着,一边和淑芬外婆说,区委领导已经知道了,他们会安排通知老区支前民工队的,并且安排焦先生明天不要随担架队活动了,在家里守着,说不定还有部队上的伤病员也会抬过来呢,光淑芬和他老伴怕是应付不过来的。“噢,还有,今天得连夜赶紧多准备些止血草药,明天县上的侦察科长李为民同志上午会来取。白岘那边和槐花坎这里的支前担架队都由他带领前往作战前线。”这也是区委书记交代他的,区委的同志们都知道他的中药铺的止血草药特别管用,所以自打新四军时期起,一有战斗任务,都会要求他多准备些止血草药备用。而且今天县上的侦察科长也已经来到了区委,所以区委书记还特地把他们做了介绍,并且约定明天早上来他的中药铺取止血草药。
第三天早上,焦先生还是老样子,起得早早的,先看视了这个姑娘。她今天虽然还昏睡着,仍然还是发着烧,但是,脉象已经平稳,看来最迟晚间也就会醒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于是他让淑芬外婆在一旁守护着,还让淑芬外婆用一块湿毛巾搭在这个姑娘的额头上帮助退烧,接着他和老伴就去顾自忙开了。
大约十点多吧,那个县上的侦察科长就领着担架队来到了中药铺。李为民一到就和焦先生一边说着话,一边带领担架队员分着拿止血草药。中间,李为民还进来喝过一次水,是淑芬外婆给他倒的凉茶,李为民喝完凉茶,一边向淑芬外婆道了谢,一边还瞥了一眼一旁睡着的,额头上还搭着湿毛巾的那个姑娘。接着他就转身出去了,然后,他们就出发了。
也就在他们刚刚出发的当口,淑芬外婆突然听到这个姑娘开口急切地叫道:“小锁,小锁,是你么?……”淑芬外婆回过头来看她时,只见她费力地睁开眼,瞪着淑芬外婆,又急切地叫道:“哎!你是谁?小锁呢?我刚刚还听见他说话的呢!他人呢?”又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淑芬外婆看了看,又奇怪地问道:“这是哪里?我现在,这是在哪儿啊?我们的支前队呢?还有粮食呢?哎呀!还有子弹箱子呢?同志们都去哪了呢?……”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淑芬外婆,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姑娘看淑芬外婆是个和她一般大,皮肤皙白而且水灵灵的江南漂亮妹子,被她这么多问题问得愣住了,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倒先脸红耳赤起来。这时,只见她嘴角一歪,一阵疼痛袭来,细细的汗珠从她额头和脸颊上溜了下来,那是由于她想坐起来,突然用力导致的。她这才发现自己受伤了,注意到了她穿着人家的干净的衣服,并且还看到了自己手脚上都捆绑着的夹板和绷带,这些她都是见过的,她曾经给野战医院送过伤员,还帮过忙,很熟悉这些,显然,是眼前的姑娘救了她。不过,她还是马上定了定神,难为情地,仍然急切地追问道:“不好意思,刚刚和你说话的小锁呢?他去哪儿了呢?”这时,淑芬外婆答道:“没有小锁啊!那是县上的侦察科长李为民同志,他带着担架队上前线去了,不过,你总算醒过来了,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昏迷的,我们是前天晚上见到你的,那时你就是昏迷着呢,到现在你总算醒了,谢天谢地。”听淑芬外婆这么一说,那个姑娘自言自语地嘀咕道:“看来,刚刚还是昏睡中的梦境,可是声音是那么真真的,哎……”接着这个姑娘又想动,显然是动不了的,不过只是多惹一阵疼痛罢了。只见她又定了定神,还想说什么话,淑芬外婆连忙拦着说道:“你刚刚苏醒,歇一会儿,养养神,反正你现在也只能够养伤,我们不是坏人,你放心,等你有了精气神,我们再说其他的。”说完不由分说,又给她掖好被子。接着对她说道:“你歇着,听我的,别动,我去找我爸爸过来,看看再用什么药最妥当。”说完,淑芬外婆就去喊焦先生了。
不一会儿,淑芬外婆又回到了这个姑娘的床边,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白净的面皮,有些书生气,不过他的目光特别有神,慈祥的目光看向这姑娘。接着,只见他一边伸出右手搭在这姑娘的一只手的脉搏上,号起了脉,一边问道:“孩子,你总算醒了,告诉我还有什么不舒服?”听到问话,这姑娘接口道:“除了手脚疼痛外,还觉得全身特别乏力,酸痛,头有些晕还有些痛,也还有点怕冷,然后又热得出汗,特别想睡。”这姑娘说道这里还想接着说什么,可是又欲言又止地愣住了。这时,焦先生一边又换了一只手继续号脉,一边接着说道:“姑娘,不要担心,你的手脚都摔伤了,还有点小病,不过遇到我,也就没事了,只是要治一段时间,就都好了,看你刚刚还想说什么,不要紧,我们老早就是新四军的人了,现在这里也解放了,从你的打扮和说胡话的口音以及零碎的内容,我们已经知道你是老区跟着解放大军过来的支前民工了,现在这里的区委也知道了,他们会联系老区支前民工队的,你安心养伤,你担心的粮食,弹药,你们的队员都替你送到前线作战部队了,快放心吧!”说完看着这姑娘如释重负的神态,焦先生又接着道:“你还很虚弱,再睡会,我再给你开些药……”听到这里,这姑娘突然说道:“大叔,可是我没有钱啊,怎么吃得起药呢?”说完一脸的焦急。淑芬外婆连忙答道:“好大姐,你就安心养伤吧,不要钱,这些也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这里的解放,我们也要出份力的,还不是该当的么,难道你不要我们进步?”这下,这姑娘总算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好意思地应声道:“那可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叫花妮,是山东临沂下面一个叫珠村的,是支前民工队的,以后一定让俺男人和俺娃来谢你们。”说完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焦先生也笑笑出去配药了,留下淑芬外婆坐着陪她。
其实她就是我的花妮外婆,所谓命运多舛,造化弄人,一点不错。然而,这时,我的淑芬外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们俩以后会纠缠到一起,都成了我的外婆的。
接下来几天,花妮和淑芬外婆有说有笑的,花妮是一天比一天精神。当然,她一个人时,老是看着天花板发愣,淑芬外婆估摸着,她是想家了,或者是想支前民工队的事了吧。每当这时,淑芬外婆总会找些话和花妮说,引开她的注意力。又过了几天,焦先生晚上回来,很开心,他对大家说:“有好消息,解放大军又打大胜仗了,听区委书记说,光俘虏就抓了好几万,忙得数都数不过来。现在大军又向南追击去了,支前民工队也跟着去了,看样子,杭州也快解放了。”听到这些,花妮非常开心,不过明显露出惋惜的神情来,只听她说道:“可惜我只能这样躺着,哎!”焦先生连忙答道:“不慌,以后全国都解放了,有的是工作要你去做,你安心养好伤才是正经的。另外,区委书记也告诉我了,因为大军动作很快,支前民工队也快速跟过去了,这次没能和他们联系上,所以也没法通知他们你的情况。但是,区委书记也说了,让你安心养伤,痊愈后,区委会给你写证明信说明你的情况,送你回家。因为已经不可能跟上大军和支前民工队了,到时还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呢!”听到这里,花妮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可她也明白只能如此了。所以也就只能答应下来,不过脸上还是充满了遗憾的样子,眼角都红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花妮已经开始慢慢下地走动开了,眼看着再有个十来天,她就能痊愈了。花妮此时心里实在也纠集开了,一面当然非常想家了,一面又和淑芬外婆一家处得像自家人了,尤其她和淑芬外婆俩,简直就是亲姐妹了,真舍不得离开。区委书记也抽空来看过她并且已经给她写了证明信,说明了她的情况,昨天还派人给她送来了路费。淑芬外婆一家,虽然也是不舍,但是奈何,花妮在山东临沂珠村还有老人和孩子呢。所以,他们也在明里暗里开始准备给她带回去的东西了。
又过了几天,到了花妮动身的时间了。这天大家都起的挺早,吃过早饭,准备好一切,正要送花妮出去时,突然铺子外面一片混乱,人声嘈杂。大家抬眼就看到几个村民抬着一个伤员冲了进来,有个人还大声喊道:“焦先生,焦先生,快,快,快救人!县上的侦察科长李为民在剿匪时,受重伤了。到现在还在流血,快,快,快!”于是,焦先生一边应答道:“快抬到里间床上,我就来。”一边对花妮说道:“孩子,你自己赶紧赶路,我不能送你了。”说完就向里间奔去。淑芬外婆和她妈向来是焦先生救人时的助手,这段时间来,花妮早已经清楚地知道这个,所以,她连忙答道:“你们快去,救人要紧,要不我今天也留下来帮忙吧!”淑芬外婆连忙答道:“不用,你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你还是去吧,还要赶十多里山路呢,要知道,区委早已联系好了你到县城的车不能耽误。”花妮这时也就不说什么了,赶紧道了别就独自走了。
等淑芬外婆和她妈妈跟进来,只见李科长头上和左肩膀上都裹着带血的布片,那是不知道从谁的衣服上撕下来的。等焦先生检查完,才知道他有两处伤,头上虽然满头是血,看着吓人,但是却是子弹擦伤,不重;反而左肩膀打断了骨头,伤得较重,再加上失血过多,人有些迷糊了。好在来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等处理好,包扎完,李科长也就醒了。淑芬外婆见他一醒过来,眼珠就乱转,像要找什么人似得。接着就听他问道:“咦!我姐呢?”淑芬外婆答道:“你姐?没有啊!就我们几个啊!”李科长接着道:“可是,我刚刚明明听到我姐在说话的啊!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淑芬外婆接着笑道:“真的只有我们几个,没有你姐,你大约失血过多,有些迷糊,听差了也是可能的。我肯定不是你姐吧,我妈妈更不会是了,你说对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女的啊!”李科长疑惑地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了。这时,焦先生接过话头说道:“好了,淑芬也别逗他了。”又向着李科长继续说道:“李科长,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说话,休息一下,养好精神。”
接着,焦先生连忙招呼大家都到外面去,让淑芬外婆留在这里看护,并且特别嘱咐她不要引李科长说话,让李科长静养才是正经,有什么情况立即叫他。
李科长这次受伤,令他不得不在这里养了三个月才回县上。不过,中间发生了一件大喜事,那就是:新中国在十月一日成立了,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李为民是在焦先生的中药铺里和大家一起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的。大家心情非常激动,都高兴得无可无不可的。晚上大家一起喝了酒来庆贺,一直热闹到很晚才休息。伤愈后,他就立即归队了,一回到县上,就被任命为县公安局长。这段时间,干部调动很快,因为新解放区在不断增加,干部严重不足,县上原来的李书记调到嘉兴专区去了,而焦先生认识的区委书记王德伟现在调到县上当县委书记了。由于这里到底刚刚解放,各种反动势力,如山匪,湖匪,恶霸,地下潜伏特务,国民党散兵游勇等等,都还没有彻底清除,还都想蠢蠢欲动,制造事端,搞破坏,不想让我们的新政权安生呢。所以作为公安局长的他现在特别忙,晚上也是经常加班。
一天下午,快下班了的时候,他的通讯员小张敲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对李为民说道:“李局长,你老家来信了。”说完就把手上的信递了过去。李为民接过信,拆开,才看了几行,不觉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小张看他这样,很是吃惊,急忙问道:“局长,怎么了?”小张说完,忙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绢递了过去。李局长一面接过小张递来的手绢擦着眼泪,一面说道:“我没事,只是信里说你嫂子没了……”接着,好一阵沉默。这封信是他爸爸托人写的,告诉他,和他媳妇一起参加支前民工队的村上其他人都回来了,只是她没有回来,据说牺牲在了江南太湖一带,是在送军用物资的路上牺牲的,四月底的一天夜里,还下着雨,结果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乡民政员已经送来了烈属证和抚恤金。李为民瘫坐在办公桌前好久,小张陪在一旁,默默无声。最后,他轻轻叹道:“她作为支前民工队的队员,牺牲了,是光荣的,可是我作为丈夫,是愧疚的。她打小父母双亡,自打她父母把她托付给我家后,她就在我家了。她进我家门两年后,我才出生。其实,我从小就是她带大的,我一直都叫她姐呢。我十七岁时和她结的婚,不过她跟着我,真没有享过一天的福。我参军后,这个家都扔给她了,她既要带孩子,又要照顾二老,还去支前,实在是辛苦了!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只能下辈子回报她了……”然后,他和小张说道:“小张,走,去食堂吃晚饭,晚饭后,你先休息,我还要加班!我只有加倍努力工作,才能对得起她啊!”小张听到这里,接话应道:“局长,我没事,反正回宿舍也是一个人,我也来加班,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打个下手您也方便。”李局长听后,看了看小张,同意道:“好吧,待会回来,你去把以往的反动政府的档案拿来,我们仔细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新年接近了,要防止敌人搞破坏啊!”李为民顿了顿,又接着对小张说道:“还有,小张,你手头可有现钱,借些给我,我要凑些钱寄回去,发了工资还你,家里只有两老了,还要带孩子,要用钱啊!”小张听了,连忙答道:“有些,我反正孤家寡人暂时不用钱,都给你先寄回去吧。”李为民接口道:“那就谢谢了。”又说道:“好吧,干脆你明天帮个忙,跑趟邮局帮我寄出去。”说完两人都拿出钱来,理好,都交给了小张。接着两人一前一后迈着坚定的步子走了出去。
第二天,公安局和县上的很多同志们包括王书记,也都知道了李为民媳妇牺牲的事,都来慰问和安慰他。不过他没有沮丧,很快就投身到繁忙的事务中,忘我地工作着。很快,年关到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这里没有发生什么恶性破坏事件,大家过了个平静祥和的年。
春节期间,王书记特为来看李局长,并且拉他去自己家里过节,王书记和他边喝酒,边说着话,先聊了聊工作,接着慢慢地聊到了他的媳妇这里。两人都是枪林弹雨里过来的人,几句安慰及怀念的话,也就丢开了。不过,王书记接着又对他说道:“为民,你现在工作那么忙,而且又那么重要,你的生活不能没有人照顾,组织上必须尽快帮着解决。你看,你熟悉的女同志中有没有你看得顺眼的?”李为民应道:“王书记,还没有那么着急吧?我现在吃食堂,睡公房,挺好的嘛。再说媳妇走了还不到一年呢!”王书记马上接口道:“我们这是一切为了工作,你必须没有后顾之忧,我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考虑,我要为全县的公共安全考虑。接下来的剿匪斗争,任务很重,马虎不得。”说到这里,王书记眼睛突然一亮,顿了顿又继续对李局长说道:“啊!我差点忘了她了,行,我替你做主了,我想我要先问问她父亲,然后再对你说,这个人物呀,你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过几天听我的信!”说完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又继续聊起了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李局长一直忙得昏天黑地,早把这次酒桌上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觉间又到了周末,李局长当然在办公室加班,正看档案呢,就看到王书记来了。这回,王书记一脸的笑意,喜气洋洋地对李为民说道:“为民啊,今天就别加班了,走,去我家!”说完不由李局长分说,一把拉起他来就走。一路上王书记兴致勃勃,不断打趣李为民,说说笑笑的一会儿就到了王书记的家里。
到了王书记家,李局长老远就见门开着,已经有三个客人坐着了,王书记的爱人正陪着他们说话呢。进去一看,嘿!都认识,是焦先生一家子。李局长自打伤愈后,一直忙着工作,还没有再见过她们呢。于是,李局长连忙和她们打招呼,问好。不过这次淑芬却有些腼腆,没有李局长在中药铺里养伤时那么放得开。一阵寒暄过后,王书记的爱人就去厨房准备午餐了,焦先生的爱人和淑芬也跟着她进去帮厨了,客厅这里只剩下三个男的聊天。还是王书记先开的口,只听见他说道:“焦先生,李局长这人我给你带来了,上次我和你说的事,相信大家都是一致看好的了。我说过李局长这里,就是我做主,关键是你和你爱人以及淑芬的态度。”听到这里,焦先生连忙答道:“王书记,我说过只要淑芬愿意,我们都支持,为民这孩子在我铺子里住过一段时间,我看不错。至于淑芬么我和她妈问过她,似乎也不反对,但是她……”焦先生停了停,看了为民一眼又继续道:“得为民自己跟她说,才行。”李局长开始时是云里雾里的,现在哪能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不过于他来说,到底有些突然。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应答才好。于是他看着王书记挤眉弄眼起来。王书记倒好,哈哈笑道:“这就简单了,淑芬,淑芬,你过来。”淑芬听到王书记叫,虽然有些不知所措,可还是听话地蹭了出来,焦先生的爱人也自然地跟了出来。王书记接着对李为民说道:“为民,男子汉大丈夫,敢爱敢恨,有什么就当着淑芬的面大声说出来,不许退缩,难道比打个碉堡都困难?赶紧的,爽快大声说!”李局长这下实在有些下不来台,这王书记办事,怎么这么莽撞呢?但是,现在没时间多想了,都挤兑住了,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冲了。不过他心里似乎还是有些把握的,这一呢,他在中药铺里养伤三个月,他明显地感觉到了淑芬的异样的关爱和崇拜,尤其她的眼神是不会撒谎的。但是,那时他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那时以为他的姐还在家里呢。这二呢,王书记今天的样子,应该已经得到了肯定的回应。这三呢,焦先生一家人今天能来,其实本身就说明了答案。当然,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一个县的公安局长,不能落个强迫的遗憾。所以,他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来,面对淑芬说道:“淑芬,焦先生,大婶。”李为民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的确打心里喜欢淑芬,很想娶她,请你们同意,并批准我们结婚,不过不管怎么样,也就是说,如果你们心里不愿意,也是不要紧的,你们救治过我。你们都是我的恩人,这点绝不受任何影响!”说完打了个标准的军礼,仍然立正杵在那里不动了,等待她们答复。这一来,把个淑芬倒给难住了,要说不愿意吧,显然是骗人的,当他在中药铺子里养伤时,她就从敬爱英雄,崇拜他,到慢慢地心里实在放不下他了,其实这些就连她父母也早就心明如镜了,不过那时不知道李为民的情况不敢做什么,以免尴尬。可是要说当着这么多人面说愿意,到底碍口。只见她红着脸,想埋怨他,又有些不舍,可是眼看着这么继续僵着岂不更加难堪?于是她咬着嘴唇轻声说道:“谁要当你的恩人啦?你,你还不去厨房帮忙?傻站在这里,不然等会不准许喝酒。”听到这里,大家全都开心地笑了起来。接着帮厨的帮厨,聊天的聊天,整理桌椅碗筷的接着整理。这顿饭吃得大家的心里如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爽透了……
等送走她们仨,王书记这才告诉李为民,其实他并不是莽撞,事前他专门去槐花坎找到她们谈了一个下午,还把李为民的所有情况都和她们说了,淑芬外婆这才知道,李为民原本也是山东临沂珠村的。参军后随部队转战在整个山东,没有固定的地方,后来他被提干后调到淄川一带工作。再后来,又被抽调到华东党校培训了几个月,三月底前后,又到临城集合加入山东南下干部纵队。并于四月下旬,随解放大军野战部队一起渡过长江,来到了这里参加接收新解放区。最后,她们当然都同意了的,所以今天才会过来。并且约定元宵节就结婚,这个时间是王书记定的,本来,焦先生的爱人还准备要多点时间准备嫁妆,但是王书记说我们是革命者,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以工作为重,不用嫁妆,婚礼也要简节,到时,我们搞个茶话会吃几颗糖,喝杯茶祝贺祝贺就行了。淑芬以后调到县人民医院工作,方便照顾为民。就这样,淑芬外婆和外公于五零年的元宵节,在同志们的祝贺下结婚了。
接下来的日子,淑芬外婆在人民医院做大夫,在家照顾着为民外公,她们一起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们没有请假度蜜月,因为形势还是不宁静的。山匪,在武力作战和政策攻心的双管齐下的压力下,已经基本解决了。可是湖匪又有抬头的迹象,据线报,他们可能会利用五一节闹动静,所以为民外公更忙了,甚至,连一封家书都没有功夫写,自然也还没有来得及把他和淑芬外婆结婚的事告诉老家的爹娘,和剿匪比,这些当然是小事,再说以后有的是时间,而且他还打算剿完匪,安宁了,专门请假带淑芬外婆回趟老家把爹娘和儿子铁蛋接过来一起生活呢。
两个多月不知不觉地就在指缝间溜走了,明天就是五一节了。淑芬外婆下班后,在医院食堂里吃了晚饭,一个人慵懒地回到家,家里仍然没人,为民外公三天前就带着公安大队出发了。他们去参加上级统一指挥的剿灭湖匪行动,要赶在敌人动手前解决这个毒瘤。不知道怎么了,她心里总是有些忐忑,似乎有什么事没做,可又觉得没什么事可做。不过,她想,这也许就是妊娠反应吧,她已经有了身孕了,所以也没怎么当回事。坐在窗前,眼睛茫然地望着遥远的星空,有些发呆。心里盘算着,不知道为民他们这会是在湖里的船上呢,还是芦苇荡里?是在湖中的东山呢,还是西山?是埋伏在林子里呢,还是在湖边?为民外公走后的这三天,淑芬外婆每每总是这样地胡思乱想着,不过是瞎揣摩罢了,当然不得要领。就这样无趣地坐了一会,接着洗了洗,胡乱地,早早地睡下了。哪成想,她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她还做了个好梦,在梦里,她跟着为民外公一路到了山东临沂珠村,也就是为民外公的老家,还见到了为民外公的爹娘以及铁蛋,一家子多么高兴啊!正开心着呢,突然有人敲门,而且敲打得特别响,咚咚咚……淑芬外婆开始还以为是在梦里呢,但是使劲睁开眼睛,却猛然一惊!真的有人在敲门!她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开门出来,却见是小张,为民外公的通讯员。只见小张一脸的憔悴和疲惫,只听得他急切地说道:“嫂子,快,跟我走,李局长受伤了,军分区首长派车来接你立即过去。”说完头前就领着淑芬外婆往外走去,到外面上了吉普车。在车上,淑芬外婆问小张详细情形,可是小张不知道,因为当时他被李局长派去执行任务去了,等他回来,就接到命令让他立即赶来接淑芬外婆。淑芬外婆这个急呀,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三个小时后,淑芬外婆终于到了苏州的医院,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外公李为民牺牲了。淑芬外婆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后来淑芬外婆听首长说,当时为民外公正在向首长汇报前沿战况。三天来,湖匪已经被压缩在了东山的一个坡梁山,快要垮了,恰在此时敌人的一发迫击炮弹飞了过来,为民外公急忙一手推开一旁的参谋干事,自己立即纵身扑倒了首长,用身体压在了他的身上。外公就是这样受的伤,送到医院,进行了紧急抢救,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外公他为国捐躯了。淑芬外婆这时已从极度惊吓和悲哀中清醒过来了,她自己是个医生,知道现在她有身孕呢,不能太过激动,否则对胎儿不利。于是,她平静地随着护士去看了看外公,转身她向首长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带为民外公回槐花坎安葬,让他在她自己长大的地方安息。首长自然同意了,并且派人帮着淑芬外婆安葬了外公……
办好丧事,淑芬外婆没有留在槐花坎,立即就回医院上班了。她拼命地工作着,这样可以减轻她的悲痛和怀念。有时,她索性就住在医院的值班室里,她实在怕回家,怕独自面对那没有为民外公在的空荡荡的家。不过有一件事情,尽管她实在不忍心做,但是,却必须做。那就是写信告诉为民外公的爹娘;告诉他们:为民外公在这里的一切和自己的情况;告诉他们:为民外公在这里还有后代;告诉他们:她会生下孩子;告诉他们:她会替为民外公尽孝并接过为民外公的责任,给他的爹娘养老送终;告诉他们:她一定会独自养大为民外公的孩子,并且以后带他们来珠村认祖归宗。淑芬外婆留着泪写了好久才写好了这封信,信纸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她的泪痕。第二天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去邮局往为民的老家寄去……
山东临沂东南有一个叫做珠村的庄子,那就是为民外公的老家。那里地处低山丘陵区域,自北而南,有鲁山、沂山、蒙山、尼山四条主要山脉呈西北东南向延伸,沂沭河就是从村子的东面流过。不过这里的土壤砂性大,适耕性是好,可是土层簿,保水保肥能力差, 所以这里大多种的是黄烟、花生、小麦、地瓜什么的,不过这里有许多柳条树,当然,果树也不少,几乎家家都有。
淑芬外婆只知道外公他叫李为民,不知道他还有个小名叫“小锁”,为民外公都还没有来得及给她说这些呢,就丢下她走了。不过在这个村子里,要是打听李为民,恐怕没人知道;但是,要是问“小锁”那肯定是没有人不知道的,甚至连个村里的小孩都能给你领到他的家里去。他可是三世单传,金贵着呢,当时怕难养,所以就叫他“小锁”,意思是希望把他锁住。可是,往往事与愿违,非但没有把他锁住,他还在十八岁上就参加了部队,并且从此再也没有能够回来。他的名字是参军后,部队里的指导员给取的,意思当然是希望他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战士啦!
当然,这个村子里还有许多青年也参加了部队,这还不算,很多村民都参加过支前民工队,包括妇女,花妮就是其中的一个。村里有好多人都牺牲了,他们为新中国的诞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走进村子,便常常可以见到:一些村民的家门口的门框上方,挂着一块“烈属之家”的牌子。为民外公家的门框上,现在也挂着一块,不过,那不是因为为民外公,而是因为花妮,村子里的人们都以为花妮也牺牲了。
现在家里就只有两老和铁蛋了,铁蛋现在已经五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剃了个锅铲头,脑后拖着根小辫子,像个小尾巴,村子里的男娃常见这样的发型呢,不过他很乖巧,挺讨人喜欢的。以前,他常常会骄傲地和小伙伴们说他爹是队伍上的,娘在支前呢。可是自打上次乡民政员送来了那个牌子后,他就很少再出去和小伙伴们玩了,就是去了也一定不再说爹娘的话了。虽然他还闹不明白,为什么一见到那个牌子,他爷爷奶奶就嚎啕大哭了一场,不过他也大概齐知道那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因此,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问爷爷奶奶要爹娘了,但是,却经常见他望着这个牌子发呆。现在刚吃过午饭,爷爷奶奶都下地去了,他一个人又正望着这个牌子发呆呢,突然他听到了他最惦念的声音:“铁蛋!你在这里看什么呢,那么死劲儿盯着?”“哎呀!娘!”铁蛋顺口应道。恰在此时,几个他的小伙伴儿也听到了,他们正来找铁蛋玩呢,听到这,几个孩子大吃一惊,回头一看,个个立马怂了,鸡皮疙瘩直鼓,腿肚子都直接打起颤来,略顿了顿,即刻四散撒丫子奔逃开去,而且嘴里还“妈呀,诈尸了,诈尸了”地叫着。一会儿就都没影了。而铁蛋也马上回过头来,猛然看到真的是他的亲娘-花妮,他开心得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一脸疲惫的花妮一下子来了精神,所有的憔悴一扫而光,她立即蹲下身去,张开双臂搂着铁蛋,狠狠地亲了几口。想抱着他站起来,没成想,还差点摔倒呢。接着,她定了定神,自己先站了起来,一边牵着儿子的小手,一边问道:“爷爷,奶奶呢?你一个人在家呀?”铁蛋一面望着花妮,一面开心地答道:“爷爷,奶奶吃过饭就下地了,让我看家呢!”听到这里,花妮拉着儿子就进了屋,又搂了搂铁蛋,说道:“铁蛋,快去给妈舀瓢水喝,妈妈渴极了,让妈先坐会。”铁蛋听话地跑着,去灶台旁边的水缸里舀水去了。花妮这才放下布包裹,坐在小凳上歇着。很快,铁蛋舀来了水,花妮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喝着,接连几大口。正要再喝呢,就听到门口一阵嘈杂,有人来了。原来是支书和几个民兵,以及前面逃走的几个孩子,只见支书大步走了进来,民兵们跟在他的后面,那几个孩子则在门口张望着不敢进来。支书猛然看见花妮,也是一愣,也是大吃一惊,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说道:“是花妮?你还活着,没死?那敢情好,好极了。”接着又回头对跟在身后的民兵继续说道:“快,你快去地里把老李两口子叫回来,就说花妮没死,现在回来了!”花妮听他说自己死不死的,这才想起来,哪些孩子一见她就叫“诈尸了”的话,连忙应道:“我当然没死,这不还好好的吗?”说完,自己倒先笑起来了。支书也跟着笑道:“都以为你死了,乡民政员连“烈属证”和“烈属之家”的牌子都给送过来了,你进门没看见?”花妮这才想起铁蛋在门口抬头望着什么呢,但是她走了那么多的路,确实累坏了,没注意就进了屋。所以还不知道呢!正说着呢,铁蛋的爷爷,奶奶前后脚的进了屋,都是一脸的喜色。李老头,一直搓着他的两只长满了老茧的大手,张着口笑着,并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李大娘直接扑过来抱着花妮,反而大哭了起来。倒是支书开口笑道:“哎哎哎!老嫂子,你怎么倒哭上了,花妮活着回来,该高兴才对啊!快别哭了,花妮可能还没吃饭呢,赶紧给她弄吃的。”于是大娘这才不哭了,带着泪花也笑着说道:“看我,都糊涂了,妮子,你歇会,和支书说说话,我马上给你下面去。”这时的花妮实在也累了,而且真的也饿了,所以就听话地答应了一声:“哎”。
这时,村里又来了好些个人,隔壁张婶连忙跟到灶台道:“嫂子我帮你。”揭开面囤一看就只有苞米面,只听她说道:“嫂子,妮子可是累坏了,看她那个样子,怕是吃了大苦了,你等着,我家里有麦粉。”说完不等她同意立即起身就回家去了,很快她拿了麦粉和两个鸡蛋走了过来,这才帮着李大娘和面,切面,忙了不一会儿,热腾腾的一碗面就端出来了,上面还打着两个鸡蛋。而花妮则又去拿了个碗来,把两个鸡蛋捡过去,还添了些面过去给铁蛋。还别说铁蛋真懂事呢,先还扭捏着不肯吃。要知道,在那时一碗麦粉面再摊两个鸡蛋,那可是稀罕物,寻常是吃不上的,小铁蛋直到爷爷奶奶以及张婶,还有围着的大家都也笑着点了头,这才开心地吃了起来。花妮很快地就吃完了面,又接着招呼大家,大略和大家说起了她离家以后的故事……
原来,花妮那天离开淑芬外婆家,走了不到两小时,就到了区里。还见到了区委书记,可是原本说好的车子要隔天才能过来,可是花妮不想等了。她想着反正自己有的是力气,本来,来的时候就是走路过来的,而且那时不仅要走路,还要或挑担子,或推车子呢。再说了,走路还能省下路费呢。于是她就坚持走了,从区委穿过西川岕经张渚,宜兴,常州,到镇江,在镇江过了长江,到扬州。如果那样一直走的话,花妮最多两个月就能到家了。可是,到了扬州,她看到好多酱菜厂在招短工,而且工钱还挺不错的。她从槐花坎出来时,区委给了她一笔路费,盘缠足够了。这还不算,到区委歇着时,检查包裹,又发现淑芬外婆还悄悄塞了一大笔路费给她,她想还回去,可是又觉得不妥,寻思着:先拿着,将来让她男人“小锁”去感谢人家吧。现在到扬州看到有这么好的工钱可以挣,心思又活络起来。寻思着不就是晚回去些时日吗?再说了,都已经耽搁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长些了。好在,小铁蛋有爷爷奶奶看着呢,横竖没有大事的。更要紧的是,她如果再挣些钱,加上手里的钱,就足够把家里的破房子重新造了。所以,她就不管不顾地留了下来,哪知道这一干,就干到了上个月才离开。就这样人家厂里还想留她呢,因为她干起活来,几乎一个顶俩呢!最后,花妮说什么也不想再留了,因为离家太久了。再说呢,现在工钱加上原来的钱,造新房子就足够了。不过,她可不知道,这一耽搁就把她家给弄成烈属了。
正说的兴头呢,又有人来了,这会居然是乡民政员来了。花妮寻思,八成怕是来收“烈属证”和“烈属之家”的牌子的吧,我这都活着回来了,这些当然是要收回去的!谁还想着留那玩意呢?大家刚把乡民政员让进屋,花妮的突然回来,也是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支书刚要开口说话时,门外又有人来了,这回竟然是乡邮递员,说是来送信的。于是支书出去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了来信。村里人大多不识字,连支书也认不了几个字,通常读信和写信都得去请这里的小学秦校长帮忙。可今天他去镇上开会去了,要不花妮活着回来了,他早就来看看了。不过也巧,这乡民政员可是有文化的,有他在倒是方便了。于是支书自然地又把信递给了他,请他给读读。其实大家都和花妮想的一样,以为他是来收“烈属证”和“烈属之家”牌子的。都想着那反正不要紧,也不知是哪个这么急,这花妮才回来,那乡民政员就赶过来了。不过这时,那乡民政员,也正犯寻思呢,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他的事呢。接过信正合他的意,心里话:那事还是晚一点说好。于是他先看看信封和上面的地址,和大家说道:“看笔迹一定是个女的,地址是浙江长兴县的。”说到这里,他一下顿住了,他心想:坏了,坏了,怕是同一件事情呢!只见他,连忙撕开信封,抽出信来,当他看到满是泪迹的信纸时,基本确定了,这一定是同一件事情。人们看着他的脸这一会儿连着变了几变,都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静静地等他念信呢。然而,他没有出声念信,而是很快地看了一遍,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他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抽泣起来。这下可把大家给闹傻了,你给人家代看信呢,怎么自己倒先哭上了呢?只见他,用手擦了擦眼泪,轻声说道:“哎!这信里的事也就是我今天来的任务。其实,我今天不是为花妮来的,我根本不知道花妮今天回来。”迟疑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我是为小锁来的……”听到这一声,李大娘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晕过去了,而李大爷则站着当地,大张口,只顾喘气,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也不知道拉一下倒地的老伴,整个人一下子就傻了。而花妮则直着眼,定定的看着那乡民政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只有铁蛋不知道大人们又怎么了,好好地说着说着,突然大家都呆着,似乎一切都停止了,他直吓得瘪着嘴,哭又不敢哭,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亲娘-花妮……
还是支书先清醒过来,他首先去拉起李大娘,又让大家赶紧安慰这刚刚经历大喜,现在又突然坠入极度悲哀深渊的可怜的一家人。张婶即刻就去照护李大娘了,几个民兵接着扶住了李大爷。而正当支书和乡民政员要去扶花妮时,花妮也清醒了过来。只听她对支书和乡民政员说道:“不怕,是福等不来,是祸躲不过,既然这样了,我必须撑着,这个家有我,就不要紧,有铁蛋,就更有盼头。”只见她,立马转身抱起儿子,并且对他说道:“孩子,不怕,啊!没有事,不要紧,都有娘呢!”接着又让乡民政员把那封信念给他听,她要知道所有的事,更要知道:小锁是怎么牺牲的,埋在了哪里?……
时间跑起来就不停,转眼之间就到了十二月份了,淑芬外婆的预产期不远了。现在即便是星期天,淑芬外婆还是在医院里加班,她想反正在家也闷的慌,在医院里,万一有什么,好歹妇产科就在旁边,岂不方便?她现在的心情倒还是不差的,因为昨天进行妇科体检时,才发现她居然怀的是双胞胎。本来如果让焦先生搭一下脉早就知道了,可是事情就是这样,越方便的事,越不及时去做,所以拖到现在才知道。昨晚上她特意早早地睡下了,希望能够梦到为民外公,告诉他这个新发现。她已经好多次梦到过为民外公了,所以她还盼着能够再梦见他。本来婴儿的所有东西,她妈妈早就备好了。当然,这下子还得要让她妈妈再帮备一份,信已经让人带去槐花坎了,估计今明两天她妈妈应该会先过来一趟。以往,有什么事,一般也都是她妈妈过来,而焦先生在家守店,反正焦先生也习惯了在家守店治病。
第二天,淑芬外婆起的不早,虽然已经醒了,但是她一直还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因为,她昨晚并没有梦见外公,甚至连梦都不曾有,睡得太沉了。就这么着静静地躺着,不一会儿她竟然又眯着了。又过了一会儿,突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淑芬外婆开始还以为是在梦中呢,心里开心地想着,现在八成是为民外公了,赶紧要去开门,心里想着挪动脚步,这才发现她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有人敲门。她一边起来,一边想:大约是妈妈,怎么来得这么快?于是她赶紧应声:“来了,来了。”她穿上衣服,起来,直接就去开了门。开门一看,她就愣住了,接着开心地叫道:“姐,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找到我这里的?”竟然是花妮。淑芬外婆一边急切地问着,一边赶忙把她让进屋,忙请她坐下。花妮没有马上就坐,而是仔细地打量着淑芬外婆,接着,说了句让淑芬外婆莫名其妙的话:“还好,来得及时,没有错过。”淑芬外婆连忙问道:“什么来得及时,没有错过?错过什么啊?”花妮接着说道:“错过你生娃呀。”这下淑芬外婆就更加糊涂了,奇怪地问道:“姐,你不是回去了吗?你怎么知道我快要生孩子了?”花妮接着应道:“我不仅仅知道你快要生娃了,而且还知道得更多呢。你问我怎么知道的?那可是你自己说给我的啊!”淑芬外婆听到这里,还以为花妮在故意逗她呢,很快接过话头又说道:“好姐姐,快别逗我了,跟我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找到我的?求你了!”花妮一脸正经地看着她说道:“真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是你在信里说的。”听到这里,淑芬外婆越加糊涂了,她涨红了脸说道:“可是,姐,我并没有给你写过信啊!当然,那是做妹子的不对,不过实在是别有意外呢。姐,妹子给你赔不是了啊。”花妮听到这,也知道这样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于是,她就单刀直入,说道:“妹子你不必赔不是,不是你的错,都是命,不怪谁,你不知道呢!其实你的李为民就是我的小锁啊!”这一句话,听在淑芬外婆耳里,尤同一声惊雷,炸得她不知道怎么是好了。稍定了定,淑芬外婆,突然大声说道:“哎!不对,为民的父亲来信通知他说他媳妇牺牲了,不在了,而且连抚恤金以及“烈属证”和“烈士之家”的牌子都发了,怎么又会是你呢?姐,你一定弄错了吧。”花妮没有马上接过话头,她平静地爱怜地看着淑芬外婆,从兜里掏出那封淑芬外婆写给为民外公爹娘的信,递给她,这才说道:“妹子,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从你家走后,是一路走回去的。到扬州后,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在那里打了半年多的工,直到六月初才回到家,所以村里人都误以为我死了,是的,连抚恤金,“烈属证”和“烈属之家”的牌子都送到家了。所以不怪你们啊!”淑芬外婆听到这里,也明白恐怕这些都是真的呢!她又打开信,看了一眼,果真是自己写的那封信,这下确认无疑了。淑芬外婆本来忽上忽下的心,到这时反而定下来了。她抬起泪眼看着花妮外婆,心里充满了酸楚,泣不成声地说道:“姐,不管怎样,现在姐就是妹子的亲人啊!”她再也忍俊不住,扑到花妮外婆的怀里,放声痛哭了起来。花妮外婆连忙搂抱着淑芬外婆柔声道:“妹子啊!不怕,一切都会好的,都有我呢!不怕!啊!别太伤心,你都是快足月的人了,快打住,可不敢再哭了。”正说到这里呢,只听淑芬外婆急切地对花妮外婆说道:“姐,不好了,怕真是动了胎气了,我,好像羊水破了,怕是真要生了啊。”刚说完,花妮外婆就见到淑芬外婆的裤子湿了,羊水真的破了。于是,花妮外婆非常镇定地对淑芬外婆说道:“不怕,都有我呢!婴儿蜡烛包备好了吗?”听到这里,淑芬外婆果然也没有原先紧张了,说道:“都好了,在医院里我的办公室呢,待会让护士去拿就行了。”
才说到这里,淑芬外婆又突然叫道:“哎呀!这下麻烦了,姐,我是才知道是个双胞胎,可是小衣服只有一个孩子的,我已经给我妈捎信了,让她过来,准备再备一套呢,所以我刚刚开始还以为我妈来了,见到你还直打愣呢。可是这下怕是来不及了。”只听花妮外婆答道:“没事,有我呢,我这里给带了一套,拿出来就好用。”说完,她俩整理好东西,就准备往医院里去。正开门呢,又有人敲门了,打开一看,果然是淑芬外婆的妈妈。于是,也都来不及细说,连忙一起往医院里奔去。等到淑芬外婆在医院里的病房里安顿好,已经是中午了,妇产科的医生来检查后说,产门还没有开,怕是要下午才能生呢。于是淑芬外婆让她的同事带她妈妈和花妮外婆去食堂吃饭,吃完,再给她带一份,而她则躺着歇会。
孩子果然是下午生的,先出世的是男的,接着再出世的是个女儿。俩孩子粉嘟嘟的,可讨人喜欢了。淑芬外婆尤其感到欣慰,觉得没有白辛苦,大可以告慰为民外公的在天之灵!花妮外婆的心里也是很开心的,她又见到了小锁的后人了,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她觉得也都是她的亲人。更何况她还从俩小家伙身上,又看到了小锁刚出生时的影子了呢。她还清楚地记得小锁儿时的样子,还有他那响亮的哭声。淑芬外婆在医院里住了大约个把星期就出院了。期间,焦先生和老伴都来看过她们,还有公安局的同事以及王书记夫妇等等,都替为民感到欣慰。现在,焦先生夫妇和王书记也都知道了花妮外婆的情况,对她专门来侍候淑芬外婆的月子感到特别温馨。都说请花妮外婆在这儿多住些时日,有任何困难,及时向他们说,他们一定会解决,这也是他们对为民战友,应有的同志情谊。淑芬外婆和花妮外婆还商量好了,等淑芬外婆满月后,行动方便了,一起去为民外公的坟上看看他。准备给他烧些纸钱,当然,一定还会告诉他,他又有了俩个子女了。花妮外婆还说:以后她和淑芬外婆一样都是铁蛋和这对双胞胎的亲妈妈,仨孩子都是亲兄弟亲姊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任何困难一定一起对付,共同承担。一晃,俩孩子就满月了,她俩准备去趟槐花坎。
又是星期天了,而且天气不错,早上我的两个外婆,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带着一应物品,坐车往槐花坎而去。上次花妮外婆在这里时,槐花坎还没有通班车,现在,已经有班车直达槐花坎了。当她们到槐花坎汽车站下车时,焦先生和他老伴早已经等在这里了。两老开心地,一人接过一个孩子回到了中药铺。说来也怪,刚才两孩子在车上,还哭闹呢,可是一到中药铺,两小家伙就安静下来了,一个接一个都呼呼大睡起来,似乎俩小家伙心里明白,这是到家了。午饭后,淑芬外婆在家休息,而花妮外婆则出去转转。大约两小时后,花妮外婆回来了。只见她一手提着些上坟用品,另一只手里则拖着一小捆松柏枝条。她一面放下这些,一面对淑芬外婆说道:“我们明天去坟上,我再给他编个花圈。”淑芬外婆埋怨道:“姐,你去附近山上了,怎么不早说,我好和你一起去啊?”只听花妮外婆接口道:“妹子,都说了,以后我俩不分彼此,还在乎这个?再说你毕竟不比我,你看,我都能拉走一头犟牛呢!”说完,她接着撸起袖子,在一边蹲着解开那捆松柏。淑芬外婆也只好笑着顺口应道:“好,好,姐,听你的。不分彼此。”说吧,去拿了一把小矮凳塞到花妮外婆腿旁,花妮外婆也就顺势坐了,开始编了起来。淑芬外婆则也拿了把椅子,坐在一旁这么看着她编。花妮外婆一边手里编着,一边和淑芬外婆说着话。她说以前,在老家她很小她就会编柳条,她还能编出许多好看的花样呢,而每每她编的时候,小锁就像淑芬外婆现在这样,拿个小凳坐在一旁看着。还说了许多小锁小时候的往事。不多久,一个别致的花圈就有了,两个人又这么坐着,一个说,一个听,都是为民外公的事……
第二天,两外婆都起的挺早,吃过早饭,把俩孩子撂给焦先生二老照看,她俩拿着一应东西就上坟山去了。淑芬外婆在前头领路,花妮外婆则在后面跟着,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不一会儿,淑芬外婆就在一座坟前停住了,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花妮外婆知道,她的小锁就在里面躺着呢!只见花妮外婆突然抢步上前,大声哭喊道:“小锁啊!姐来看你了,姐来晚了……”接着她说不下去了,而淑芬外婆也哭着道:“为民啊!我和花妮姐来了。……”接着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听她俩哭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还是花妮外婆先开口对淑芬外婆说道:“妹子,你歇会儿,俺摆东西。”说完,她先把松柏花圈放好,接着,又摆上蜡烛,取出燃香。淑芬外婆拿起火柴,点上蜡烛,接过花妮外婆手里的燃香,在蜡烛上点着,然后,分了三支燃香给花妮外婆。她俩一前一后拿着燃香,在坟前拜了拜,插好燃香。花妮外婆又摆上带来的供品,淑芬外婆则打开一瓶酒,满满地倒了一杯酒放在坟前。只听她喃喃道去“为民啊!这是你以前喜欢的烧酒,你喝吧!以前,我总不让你多喝,那是担心你喝醉误事,这以后啊,你尽管喝,一定管够。”说着又流下眼泪来。而花妮外婆则拿出一把花生来放在坟前,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说道:“小锁啊!姐给你剥花生了,那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小时候,都是姐剥给你吃,你还总嫌姐剥得慢……”淑芬外婆也说道:“为民啊,那可是你家自己地里的,是花妮姐亲自种的花生啊!”接着,花妮外婆又拿出一个梨来,只见她用一把小刀,仔细地,小心翼翼地削了起来,她把削下的皮先垫铺在坟前地上,又把梨一片一片地切好,摆在上面。嘴里继续念叨着说道:“小锁啊!这是俺屋后自家梨树上结的梨,以前,也是姐给你削皮,可是你总喜欢吃姐吃过的。跟你说,俺俩不能同吃一个梨,可是你就是不依啊,你看现在坏了吧,你和姐果然分离了,再见你恐怕难喽。哎!”接着淑芬外婆也继续说道:“哎!真是造化弄人啊!怎么会就那么寸呢?那次花妮姐在我家铺子里养伤,你都到她身边了,可是就因为我为了帮着退烧,在姐的头上搭了一块湿毛巾,所以你没能当场认她出来,错过了第一次见面机会。”她接着又继续说道:“难怪你出发后,姐说听到了你在说话呢,我还以为姐是因为迷糊了才有的错觉呢,哎!”花妮外婆接过话头说道:“是啊!俺当时也的确有些迷糊,可是迷糊中,听到他的话,是很真很真的,可就是身体不争气,俺很想立即睁开眼睛,可是,不管怎么用力,就是办不到啊!而且也很想说话,可是,也是说不出来呢!哎!就是寸啊!”淑芬外婆听到这,又继续对花妮外婆说道:“现在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呢,姐,你还记得,你那次伤好以后,走的那天吗?那时不是我们都没有能够送你妈?”花妮外婆应道:“记得呢。那没关系的,噢。那不是村里担架队员送了一个重伤员进来要抢救吗?啊!那个重伤员该不会就是小锁吧?”淑芬外婆连忙答道:“姐啊!真的,就是他哦!他那时也迷糊着呢,可是和你一样,他也听到了你说的话,你走后,我们把他抢救过来了,可是他一醒过来就要找他的姐。他要是说出了姐,你的名字,那我就能知道了,可是他只说听到了他姐的声音,我们又都以为是他迷糊中的幻觉,哎!这不又错过了你们的会面机会。哎!真是寸啊!”花妮外婆也接着道:“哎!这都是命啊!他是我带大的,我其实就是他的童养媳,他一直都是叫俺姐的。能怨谁啊!哎!”两个人就这样在坟前述说着往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拾收拾准备回去。这时,起风了,天也阴沉下来了,要变天了,花妮外婆临走前又说道:“小锁啊!你听着,你和俺妹子的事,我都明白了,姐没怪你,现在俺俩已经是亲姐妹了,她还给你添了对双胞胎,一男一女好着呢,现在两娃还太小,下次让妹子带来给你看,还有铁蛋,姐也会把他带来给你看,他现在可乖呢。以后俺和妹子会共同扶持着带大三个娃,还有,爹娘都好着呢,你放心吧!姐以后会再来看你啊。”说完,两人就开始往山下走去,这时,天上已经开始飘起雪花来了,待走到山下,雪花越来越大,田野里都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
花妮外婆又待了一段时间就回老家了。她回去以后,担任了乡妇女主任,她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两老,还请人帮着重新在原址上盖了新房子,还特意给淑芬外婆母子仨留了房间,预备她们回来住。
农村里事务繁杂,事情虽然大多不大,但也不是很容易处理的,不过花妮外婆总有她的办法。这一呢她威望很高,大公无私。这二呢,她肯吃亏,以理服人。这三呢,村里人都知道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真有些怵她。
村里有两家人,他们的田地是靠在一起的。于是,在田地里,经常会看到这么个画面:因为两家人家的地靠在一起,于是,都准备种花生。在做地垄时,两家之间的垄沟,往往会被挖得很深,为什么?因为越深的一面,另一面的泥土就会翻倒到深的一面来。虽然,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两家人就因为这,闹翻了,不仅如此,还打了一架,万幸没有致伤致残,更没有出人命。花妮外婆知道后,把他们都找了过来,问他们道:“你们这么多挖的那么点地能多长多少花生,是十斤还是百斤?”两家人这下倒被问住了,都瞪着眼答不上来。接着,花妮外婆又继续说道:“那好吧,听好了。不管你们以为是多少,到收花生时,你们俩都到俺的地里来拿,拿到你们觉得不吃亏为止!”说得两人都面红耳赤的,都连忙低声应道:“怎么能拿你的呢?可不敢这么做……”接着两人都互相认了错,互相道了歉,慢慢和好如初起来。
到春暖花开,桃红梨白,不久桃李就挂满了枝丫,慢慢地都熟了。于是常常有些混小子开始打歪主意了,他们都会爬上树去,不仅仅吃饱了,还不忘再摘些带走。这天下午,有几个孩子趁放学回家时,在路边又忙活开了。恰恰那天花妮外婆回来的早,遇上了。只见她静悄悄地站在一边,等着他们下来,因为弄出声响怕惊到孩子,万一从树上掉下来,那就惨了。等他们都下来了,花妮外婆立即大喝一声,让他们都过来站住。这下他们都吓坏了,连忙求饶,这个说:“求求你,千万别告诉俺爹。俺知道错了。”那个说:“求求你,别告诉俺老师。以后,俺可不敢了。”只听她严肃地说道:“都知道错了?”孩子们答道:“是。”她又接着问道:“以后怎么说?”孩子们连忙道:“以后一定不敢了。”花妮外婆接着又继续说道:“这可是你们自己的心里话?”孩子们战战兢兢地一起答道:“是心里话。”她听到这里接着说道:“好吧,俺信你们,这次不告诉你们爹,也不告诉你们老师,而且对你们勇于认错做出奖励,能够认错还是好孩子。你们兜里摘的都让你们带回去吃,可不能浪费糟蹋了,听见没有?”这下孩子们可乐了,不过以后,再也没有孩子再忙活这档子事了,因为他们怕再遇上花妮外婆。
类似这样的事情多了,但是人们还是服她。
她忙是忙极了,但是很踏实,几乎都不觉得累。
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两外婆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过。花妮外婆常常会给淑芬外婆寄些花生,枣,梨,苹果什么的,说给俩孩子尝新;而淑芬外婆也是常常给俩老寄钱,寄衣服,当然每次都有铁蛋的那一份。淑芬外婆早已经带着这对双胞胎去过老家了,让孩子们认了祖归了宗。俩老见了孩子们,别提多喜欢了,使他们的晚年生活多了许多慰藉。而淑芬外婆在寒暑假,当然也多次接铁蛋过来住过一段。铁蛋也管淑芬外婆叫妈,当然,他也去看了他爸爸好多次了。在他爸的坟前多次汇报他的学习情况。淑芬外婆常常对花妮外婆说:“姐,我不在老家,爹娘跟前,姐,你要多费心了……”往往一提这个,花妮外婆就会打断她说道:“妹子,又来了,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我不分彼此?”于是淑芬外婆也只好听她的。后来,当然也是俩外婆一起给四个老人送的终。
再后来,铁蛋大了,参了军,入伍时,淑芬外婆带着俩弟妹特地赶过来送的行。现在他已是某野战军的高级干部了。
又过了几年,这对双胞胎也大了,哥哥考上了部队通信工程学院,而妹妹则考上了军医大学。巧的是两人的报到时间是错开的,所以又是两外婆一起分别给孩子们送的行。哥哥部队通信工程学院毕业后留校了,现在已经是教授了。而妹妹也就是今天送我来报到的我的妈妈,现在也是离槐花坎不太远的一个部队医院的主任医师,还是一家医学院的兼职教授呢。
……
从军医大到附属医院不是很远,我跟着妈妈到了这里,直接就去了妇产科。在那里,妈妈碰到了好多熟人,她们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俩。还领着我俩去各个部门转了转。在婴儿室里,看到了许多婴儿,一个个都粉嘟嘟的,可爱极了。
当然,不用几年,这些婴儿都会长大,他们都会有他们自己的不同的精彩的人生;他们会继续演绎他们一代自己的故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一定会非常幸福,祖国在他们的手里一定会更强大……
雨辰 2020年9月27日于槐花坎。(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通知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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