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出生的人命运如何

三十五年弹指一挥间。难忘1984年春季，我县公开招聘机关文字工作人员。那简直是巨石投入一潭死水，顿时掀起巨浪狂澜；亦如惊天春雷，唤醒沉睡的大地。人们纷纷奔走相告，同时也将信将疑。因为那次招聘，可谓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将清代思想家龚自珍的夙愿化为现实。你看有哪次招干，不设身份门坎，工人、农民、学生、干部群众均可，彻底打破城市农村户口界限。多年来，机关干部都是从部队转业干部、大中专生、事业管理人员和全民企业干部中转调。现在居然一反常规，直接从平头百姓、普通工人农民中招聘。这在当时全省乃至全国是第一家，社会反响强烈，人人感到新奇。一时间，质疑招聘的合法性、可行性的大有人在。

作出公开招聘、海选人才重大决策的是，贾彬为书记的宝应县委。当时虽然改革开放号角早已吹响，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也已彻底摒弃了以阶级斗争为纲，但是，党的优良传统作风被四人帮严重破坏，左的思想还顽固地作祟，一切还是计划经济模式为主的僵化体制机制。我县和各地一样，机关长期不进人，人员结构老化，文化层次不高，很多机关缺乏文字人员，有些部门连会议通知都不能规范发出。这就严重制约了机关正常运转，造成工作效率低下，最终影响全县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的大局。县委为了改变机关文字人员青黄不接，优化机关效能，提高工作效率，经慎重研究，认为社会上有丰厚的人才资源，决定创新思维，大胆改革，彻底打破身份界限，唯才是举。县委对公开招聘工作，坚持公平公正原则，精心组织，稳步推进，务求实效。

一是广泛宣传。在城乡广为张贴招聘告示，广播电台反复播送，乡镇村居委会层层传达。经过铺天盖地的宣传，真正做到了家喻户晓。广大青年们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争相报名。那次公开招聘，计划招35名，报名条件为:身体健康，40周岁以下，原先要求大中专毕业生，后来及时增加省自学考试大专五门单科及格，最后扩至各类函授刊授夜大职大等大中专文凭。全县有近300人获得了报名资格。

二是严格考试。明确考试内容为大学、高中及初中教材和若干参考书目。试卷分为政治、语文两门。政治卷涵盖中共党史、马克思主义哲学、科学社会主义、历史和时事政治；语文卷按大学、高中、初中4:4:2出题。试卷由扬州教育学院主编。考场设在宝应中学。考试当日，县公安局局长、教导员亲领精兵负责安保。县领导率组织人事部门负责人巡视考场。两场考试，题量大，知识点覆盖广，特别是语文，两张八页试卷满满当当，不假思索秉笔直书至少也需三个小时，结果原定三个小时的考试时间，不得不两次延长，四个小时方才收卷。政治卷考试，过及格线近百人，语文卷量大且难，考试及格的仅二十人。

三是谨慎聘用。根据考试结果，招聘领导小组反复研究认为，文字工作人员在坚持德的标准下，主要应当具备较高的文化水平和较好的文字功底，否决有人提出的政治语文考分两门相加、排名由高到低选35名的传统方案。决定只入围20名语文考试及格者。随后将名单分配给相关机关部门，进行政治审查，最后经领导小组审批聘用。招聘的文字人员与所在部门签订聘用合同，报县人事局批准，享受在职机关干部同等政治工资福利等待遇。

我有幸参加了当年公开招聘考试，并成为一名机关文字工作人员，使我的人生命运实现重大转折。我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毕业后，一直在镇办企业工作，四人帮粉碎后，邓小平同志提出培养革命化、知识化、专业化、年轻化的四化人才，激励全国青年在“夺回被四人帮耽误的十年青春”的豪迈口号下，刻苦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我也热烈响应投身其中，一方面睡半夜、起五更，抓紧分秒，读文史哲，抄写新华字典，背诵唐诗宋词，恶补文化；一方面先后参加城镇高中补习、就读县职工学校语文写作班、报考省大专自学考试，扎实提高文化素养。我的苦学劲头让我成了省职工读书活动积极分子，知识给了我一只力量与智慧的手。1982年我被推选为县政协委员，从此有了参政议政、建言献策的机缘。

县委公开招聘的消息，让我既激动又担心，激动的是身逢其时，有了展示自己的机会；担心的是我先天性少了一只手，工厂招工都以身体不合格为由拒绝，这次招干能让我考试吗？但我当时也抱定决心，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因此走上了艰难的求考之路。

报名开始，我高高兴兴地拿着自学考试大专五个单科及格的文凭和户口簿报名，接待的同志热情地看过后，惋惜地说，我们招聘简章有规定，身体要健康，你有残疾不能报名。找人事局长，同样两手一摊，爱莫能助。找组织部长，表示同情，今后有可能借用工作，这次考试条件不符合，不能违反规定。找我初中时的老校长，当时的周学恒副县长。他只是咂嘴说，你是好青年，在学校就不错，可惜老天爷不公平，怎么少给你一只手啊，不过条条大道通罗马，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找县职校老校长赵文澜，当时已调县政协，他听了我的诉求，为我鸣不平。立马领我闯进县政协主席会议室，陈述意见，恳请为我主持公道，保障政协委员合法权益。蔡主席等十分同情，表示定与有关部门沟通。

正当我打算再找张军县长时，时任县政府办公室综合科长的董雷点拨我，你不要到处找人了，干脆去找贾书记吧！他爱才惜才，兴许还能有希望。我顿时眼前一亮，立马去找贾书记，不巧书记下乡查水灾不在家。那天是报名的最后一天，我心急如焚，没有退路了，就在他家门口转悠，直到傍晚五点，贾书记回来了。我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地乱跳，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豁出去，这是最后的一招了。我小跑迎上去，叫了一声贾书记！书记笑眯眯地问，找我有事啊！我说是的，听说县里要公开招聘机关文字工作人员啊！书记说对呀，我们县委常委研究决定的。民间藏龙卧虎大有人才啊！我说我想报名，我先天性没有一只手，如果县里招模特儿，那我就只能放弃了，现在是招文字人员，我有信心能胜任。我生活上也完全能自理，早就习惯了。贾书记听了，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笑着说好啊！我说我去报名，他们说我身体不符合不让报，我只能求您了！他说好啊，跟我来吧！我们一起上了县委二楼，走进仇学程主任办公室，贾书记对仇主任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陶春同志，他想报考文字人员，我看可以，考试成绩优异也能录用嘛。仇主任马上答道，好好！我就联系人事局转达书记的意见。小陶，你快去报名吧！我连声谢谢二位领导！大步下楼赶往报名点。

其实，当董雷科长一提醒，我心里立刻就升腾起新的希望。我与贾书记是在参加自学考试上辅导课时认识的。他有时主动和我坐在一张桌前听课，不时地和我讨论学习问题，比如大学语文中文言虚词的应用等。一次课间休息，他饶有兴趣地问起我，为什么这么认真地学习啊？我未加思索脱口就答，想改变工作环境。他很诧异的又问，你没有工作单位呀？我坦然地说，有是有单位，是镇办工厂，觉得没有保障。他长“噢”了一声，微微点点头，神色凝重起来。事后，当时在场的周县长，县委办的张主任，用责备的语调谆谆教导我说，你猪脑袋啊！政治上太幼稚了，连小学生都知道为革命、为祖国而学习。这不很好吗，你偏偏暴露了个人的小算盘，境界低了，.鼠目寸光，弄得书记不开心了。我表面上唯唯诺诺，感谢两位领导的教诲，内心不太赞同，我从不喜欢假大空那些虚头巴老的东西，喜欢拿些干货捣实锤子。后来我感到贾书记对我还是有好感的。

考试成绩揭晓。考前，我的母亲因常年辛劳，引发了心机梗塞住院治疗。我的复习受到了影响，不过考试发挥还算正常，成绩名居前列，悬着的心放些下来，等待分配。哪知风波再起，人事局帮我先后联系三个单位，都被婉言拒绝。其中一个部门主要领导，还拿出大无畏的反潮流气概放出狠话，说他这次不怕顶撞组织，宁可被撤职，也坚决不要残废。人事局同志出主意，让他把我放到基层单位搞宣传，他也坚定地表示无门。人事局只好把我暂时给挂起来。

贾书记当时正在香港考察，回来后闻及此事，召集有关领导商量，有领导客观反映社会传统看法，直言不讳，陶春同志是块搞文字的料子，但可惜是个残疾人。我们政府机关是权威部门，残疾人上班，公众形象不好看，社会上还会有议论，会认为我们宝应没有人才，弄个残疾人充数。贾书记当即发表意见，我们能不能用哲学的观点，辩证地看这件事，如果我们招聘陶春同志，说明我们求贤若渴、唯才是举，连残疾人都一视同仁的用起来了，这不充分表明我们县委真正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吗？！贾书记的话高屋建瓴、掷地有声。一些部门领导听到传达，顿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表示欢迎我去他们部门。人事局客气地征求我的意见。我知道，民政部门主要为五种人服务，即:光荣的人（军烈属），穷苦的人（贫困户），老年人，残疾人，加上死去的人（殡葬改革），权小钱少任务重。表示愿意去这个部门。人事局两位局长，亲自登门联系落实，常务张副局长当即表态同意，一把手管局长冷着脸，心里不痛快，挥手向民政股长交代，这个小陶先临时试用一段时间再看吧！我又成了那批45个进机关的同志中、唯一没有当场签订招聘合同的人，还被附加试用考察。

报到上班的当日，即参加查灾情况汇总会，连晚受命撰写灾情报告给省厅市局；第二天就到东荡地区核实灾情；接着又奉命去西安丰调研村居委会在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中的作用。马不停蹄地忙活了一个多月，总算让管局长满意了，首肯补办了招聘合同。

1984年我县公开招聘机关文字工作人员，是一次人事制改革的破冰之举，轰动全省，影响全国，意义重大而深远。

首先，它突破了僵化的体制机制，大胆地探索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开阔了选人的视野，拓宽了用人的渠道，为更多、更好、更及时的发现使用各类人才提供了宝贵经验。使各类人才都能遇到伯乐，从而施展才能，大显身手。

其次，给机关部门和乡镇输送了新鲜血液，增强了机关活力，优化了文秘功能，提高了工作效率，促进了上文下达、下情上传，能及时发现解决两个文明建设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总结推广新经验，有力推动改革开放和经济社会的加快发展。

再次，前瞻性的保障了残疾人的合法权益，大大提高了全县社会文明程度，为残疾人事业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当时全国范围，邓朴方同志刚开始筹建残疾人福利基金会，残联的各级组织还在理想之中。广大残疾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实际上是二等公民，在教育、就业、生活等各个方面普遍遭到歧视。在这个大背景下，宝应县破格招聘一个残疾人为机关文字工作人员，确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它温暖了成千上万渴望平等、自强不息的残疾人，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理想之火。残疾人与健全人平等、参与、共享，不再是梦想，而已成为现实的萌芽。

荐稿/赵进

摄影/吴琴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