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失自我的诱惑
我刚开始做买卖的时候思想很陈旧,认为向银行贷款就是老百姓说的向别人借钱,一是觉得没面子,二是怕还不上丢人。当时有朋友在银行工作,竭力鼓动我贷款,被我一口回绝了。后来,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我的思想才逐渐开窍,明白企业若想做大,没有银行的支持是不行的;所谓的资金是企业的血液,没血了你还能活吗?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我的买卖还行,在B市的服装圈里有点小名气,若想继续做大就需要资金的支持。我找到当时想给我贷款的那个朋友,提了贷款的事。那位朋友指着我的鼻子数落我,说,那个时候贷款容易搞,你不贷,现在难贷了你倒想搞了?你是不是贱骨头?我陪着笑脸自嘲道,我当时不是傻吗?现在明白了。那个朋友叹了口气,对我说,你明白得有点晚了,现在贷款没那么容易了,以我现在的能量恐怕给你搞不出来了。我不甘心,让他想想,不可能一点办法没有吧?那个朋友挠挠头,说我领你找个贷款人,如果他要是没办法,那就真是一点辙都没有了。不过,丑话说前头,这个人能办事,但是回扣也要的高,你行不行?我连忙答应,说没问题。
我那朋友与贷款人很熟,彼此寒暄过后说明来意。贷款人指点江山般地对我说道:做事你要掌握大的趋势!拿我来说,我先是自己贷款起家,然后帮别人贷款挣钱。现在大的形式不允许了,所以我就不干这个了!贷款人用手示意让我们看看他的家当,然后得意地说:看看,我现在就是什么都不干,后面几辈子也花不完!我非常恭敬地问贷款人:那您说说现在做什么还有机会呢?贷款人不假思索地说:国企改制目前有好机会。你看有些大老板,几年之间家财上亿,那都是托国有财产的福啊!我不懂什么是国企改制,转头问我那朋友。我那朋友说,简单理解就是过去国有企业是行政化管理,现在要改成企业化管理,市场化经营。这时贷款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我说:我的朋友郭源是咱们B市西区的服装公司经理,他的下属企业让工人入股参与改制,可是工人不愿意,因此西区公司不能按时完成改制任务。前两天郭源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认识的民营服装企业的老板?愿意入股参与国企改制的。让我帮他物色个人。正好,你去吧。我不明白这事对我有什么好处,所以没什么反应。贷款人看出来了,指点我道:你不是缺钱吗?郭源公司有的是钱!你参与进去,只要把郭源伺候好,想花多少钱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入股西区服装公司参与改制的事进展非常顺利,我提的要求他们都答应,唯独股份他们要占51,我只能49,说是改制的要求。金龙是郭源的手下,改制企业的董事长,他对我说,股份谁占多少都没事,反正我也不懂怎么经营,什么都不管,都是你的事。咱只要把郭总伺候好了,就什么事都OK了!既然郭源是获得资金的关键,那么其他都不重要;我当时就这么认为。
正如金龙所说,公司运营起来后他真是什么事都不管,一切都由我来操持。他对我也是相当恭敬,公司的大情小事都让人来找我决定。我这边有些需要和他们公司或者地方政府协调的事,他都拍拍胸脯,包揽到自己身上。有他帮忙,很多过去比较费力办的事如今都容易了。不过,轻松的同时,金龙在钱的方面要我帮他办的事让我也很难受。他让我每个月给他万八千块钱现金,他的理由是为我办事需要应酬,没有发票。他还不时地拿来张购物发票,找我报销,说是给哪个领导送礼了,为了办某件事。给他这些钱都没法下账,为了不影响关系,只好我自己买单。大半年下来,他从我这里拿走了七、八万的现金。
快到五一劳动节了,金龙对我说,咱们都合作半年多了,你还没正式请过郭总呢。趁这个机会我们约他出去玩玩,说说下半年投资的事。服装行业是否挣钱主要看下半年。我本来也打算要约郭源提这件事,就说行,你和郭总约吧,去哪里郭总定,具体事情我来安排。
郭源点名去B市远郊区的云雾山庄。我和金龙打前站。路上我问金龙来几个人?定几间房?金龙说郭总安排谁来都是有目的的,他不知道,只能等人到了再订房。我和金龙熟悉完环境,想在大厅等郭源。金龙不干,说必须到山庄门口迎接,怕郭源来了找不到我们落埋怨。我和金龙在山庄大门口翘首以盼地等了约莫一个多小时,郭源一行四辆车载来了7男一女。除了郭源,6个男的都是西区公司下属企业的负责人,女的是西区公司办公室主任。我拉着金龙去前台订房。算上郭源的司机,男的10个,女的一位;我打算定六个标准间。金龙听了连忙摆手,说,我们几个男的怎么住都行,你得给郭总和我们主任定一栋别墅,让他们住在一起。我听了意外,心说就是领导和女下属有关系是不是也得避讳一下别人呢?就再次确认下金龙的意思。金龙说他们请郭源出去都是这么安排的。
我打算酒宴开始后找个机会和郭源谈一下秋季投资的事。可没想到的是,上了酒桌的人争先恐后地向郭源敬酒,极尽溢美之词,那情景犹如奴才供奉主子一般,根本轮不上我说话!他们向郭源敬完酒,又开始向办公室主任敬酒,个个极尽能事地装疯卖傻,逗主任开心!大家都这样,我也得入乡随俗,学郭源的手下,向郭源、办公室主任轮番敬酒,说一些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说的谄媚的话!眼瞅着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正事一句没说,我对金龙说,不行一会到歌厅醒醒酒再说?金龙醉眼惺忪满脸醋意地对我说,郭总还能跟咱们去唱歌?人家俩人去别墅“唱”多美啊!咱的事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早晨,金龙来找我,说郭源回市里开会,一早就走了。我一听就急了,说花了好几万块钱干嘛了?不行,我得给郭源打电话!金龙吓坏了,说别打!可不能惹他不高兴!我没听金龙的。郭源接了电话,听清了我的意思,没有任何语气地答复我:公司该怎么运作就怎么运作。需要资金让金龙打个报告上来。放下电话,我对金龙说,我怎么觉得和你们一起干工作像偷鸡摸狗似的?
尽管我的心里不痛快,但是公司工作一刻也不能停止,因为市场布局好比农民种庄稼,错过了季节就不会再有收成。我利用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马不停蹄地跑市场,和客户谈判,寻找代理商,吹嘘我们有别于其他同类企业,既有民营企业的灵活性,也有国有企业的经济实力。我的表达诚心实意,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企业特点确实吸引人,因此吸引了很多客户愿意投资在我们这个企业身上。
金龙的报告递上去了,但迟迟得不到郭源批复。我已经收了客户的产品定金,到时候不能如期交货麻烦就大了!就让金龙赶紧去找郭源。金龙埋怨我,说我不会办事,意思是你不给郭源意思意思那报告能给你批吗?金龙的提醒让我想起了贷款人的话,心说还真是我没做到位!我问金龙现在应该怎么办?金龙有些得意,说,郭总有个相好的,是西区公司下属企业一家酒楼的经理。咱们约郭总去那里喝酒,他肯定乐意去。借着郭源高兴,送他和相好的礼物,估计批示马上就下来!临了,金龙嘱咐我,说这事不能让主任知道!
吸取上次的教训,没上桌喝酒,我先拉着郭源说了事情紧急,让他赶紧解决投资的事,然后送了他两部最新款的手机,男、女款各一部,价值两万多元。郭源没推辞,把两部手机装到包里。
酒楼经理来作陪,那真的是美艳少妇,和郭源那黑柿饼子脸凑到一起就是活脱脱的美女与野兽。
酒桌上郭源在酒楼经理面前故意耍弄我,意思是喝多少酒就有多少投资。我只能拉着金龙一起喝,直到喝得不省人事。朦胧中,我看到郭源搂着酒楼经理指指点点地看我的笑话。
一周后,批复下来了,郭源给了四十万周转金,只是要求资金量的四分之一。金龙说当然不能一次满足你,要不以后怎么跟你要好处?我想也是。没办法,为了公司正常运转下去,只能各种手段用上,每天拆东墙补西墙,甚至谎话连篇应对资金短缺的局面。那段时间活得太累了,像上了套的驴,只管黑着眼往前走,不知何时是尽头!
八月中旬,是每年秋冬季服装的交货期。由于资金不到位,我给客户准备的货还有很大缺口。我让金龙抓紧催促郭源,告诉他对客户的信誉很重要,一旦不能如期交货,公司短时间内就会让市场抛弃!这回金龙的表现不似以往,虽然满口答应,但是没有具体行动。
过了两天,金龙打电话找我,让我去他办公室。金龙的桌子上放着两部手机,正是我送郭源的。金龙表情极不自然地对我说,郭总让我把这两部手机还给你,说你也不容易,不能总是让你破费。我知道一定是出了重大变故!就追问金龙,到底出了什么事?金龙支支吾吾地说,郭总让咱们先停一下,他要对公司进行审计。我一听就急了,冲金龙嚷道:你们这是开玩笑吗?停下来?怎么向客户交代!那不就是让我死吗!金龙听了我的话,立刻变了脸,开始冲我嚷: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不听郭总的话我就得死!我此时只能最大化地考虑怎么维护客户利益了,就要求金龙把已经做好的产品允许我发给客户。金龙恶狠狠地像一条疯狗似的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一分钱也别想弄走!
我没法和金龙理论,就给郭源打电话。郭源的电话没人接。我给办公室主任打电话。主任跟我说郭源出国考察去了!
不能对客户如期履行承诺真的很丢人,又不能逃避,我只能强撑颜面主义向客户解释,让人家耐心等待。客户有实力的,销售不完全依赖我产品的,没有特别强烈的反应。那些把有限的资金完全投入到我这个项目上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完全不能接受!说上了我的当,骂我是骗子!此时的我无言以对,因为客观事实如此!
因为什么事都做不了,所以,那天和金龙争吵后我就没再去公司。这天下午两点多钟,我接了一个电话,说是有我一个快递,问我送到哪里?我告诉了他地址。过会儿我出来取件的时候迎面五个大汉摁住了我。我一边挣脱,一边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我?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女人,说是她让绑的。我一看,是我很熟的一个客户,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么信任你,把钱给了你,你不给我货,还卷着钱跑了!我听了差点气死!问她谁说的?她说她刚刚去了公司,金龙告诉她的。我让她拨通金龙的电话,厉声对金龙说,孙子!你胡说八道是吧!有种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找你去!
我领着一行人,血红着眼睛冲到公司,四处找不到金龙。问看门的,看门的说金龙刚才拿着包急急忙忙地走了。我知道这孙子心虚,怕了,所以跑了。我对客户说,既然闹到这个份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找郭源,让他立刻解决问题!我们八九个人大动干戈地来到了西区公司,推开拦阻的保安,高喊着找郭源要账,惊动了满楼的办公人员出来看热闹。这时候,主任疾步迎着我走了过来,满来堆笑地劝说我:老弟呀,有什么事咱们会议室说,满楼道的跑多不好看呀!我对主任说:我想这样吗?还不是事情把我逼成了这样?今天必须见到郭源!他必须对事情有个交代!主任连忙说:好好好。咱们去会议室商议好吗?
郭源始终没有出面。经过一个多小时的交涉,我和西区公司达成了公司解散的合约,大意是他们负责用产品清偿客户债务,我得到一部分现金赔偿,此后不得再找郭源的事,我与西区公司日后再无瓜葛。
是什么原因导致我与西区公司关系突变?好长时间我百思不得其解。大约一年后,我那银行的朋友告诉了我缘故:我参与改制企业的房产处于B市的繁华地带,被一家上市公司看中。上市公司给了郭源一笔丰厚的好处租下了那处房产。郭源不想和我以正当方式解约;那样他要对我进行赔偿,于他的名声不利。因此,他利用审计手段整理了我的黑材料,意图造成刑事案件逼迫我就范。我带人到西区公司一闹,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也怕我急了对他个人不利,因此才草草达成了我们之间的解约协议!
利欲熏心让我参与了国企改制。这段惨痛经历使我葬送了自己的公司,原有的经济基础完全丧失。更重要的,我这个人在这个圈子里信誉毁失殆尽,已无立足之地!半生的经营化为乌有!
不管有多么大的利益诱惑,你都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所谓利令智昏,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一生可以坚持做人的原则,始终把握着自己的命运,他必定是快乐的——不论他的财富多少!名气大小!
快乐是自己的!其他都是浮云!我说的对吗?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