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九如巷的张家四小姐称被为中国“最后的闺秀”,张元和、张允和、张兆和、张充和个个风华绝代,嫁与才子名流。
不同于同时期著名的宋氏三姐妹后期分崩离析的结局,张家四姊妹一生中相互扶持,都安稳活到了九十岁以上。
张允和便是其中的二姐,她在安逸富足的环境中成长,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6岁开始读《红楼梦》,12岁熟读唐诗宋词,人称“白发才女”。
张允和
才女倒是不假,为什么会有个“白发”呢?
原来,张允和从小体弱多病,是四姐妹中最瘦小的那个,“白发”是用来形容她的身娇体弱的。
她这一生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曾经有两位权威的医生给她判处“死刑”,因为严重的心脏病,医生便说她可能活不过50岁。
那是1959年,当时的她已经年近50了,换言之,她随时都可能因病离世。
命运又一次给张允和出了难题,这一次,她也依旧选择了迎难而上。
生来体弱张允和的体弱多病似乎是从出生就注定的。
1909年,还未足月的张允和在盛夏的酷暑中来到人世。
出生的时候,她不足四斤,她的家人也没有听到她发出一丝声音,一度以为这是个死婴。
只有老祖母不肯放弃,让人用“喷烟”的土方法试着救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没能把她救回来。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几近放弃的时候,小小的张允和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啼哭,向这个生机勃发的世界展现着她渺小的生命力。
或许是出生时没哭够,小时候的张允和是个爱哭鬼。
有时候天色未明就能听见她的哭声,一开始哭就没完没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体弱、爱哭,这样的特质很难让人不把她与林黛玉的形象联系起来。
有人跟她说,她瘦得像林黛玉,很美。
只有张允和不喜欢这样的类比,在她看来,林黛玉是痨病鬼、小心眼。
小时候的张允和不喜欢看才子佳人的爱恨情仇,反而对叱诧风云的英雄故事爱不释手。
她对历史非常感兴趣,敬仰关公、项羽这样的豪客。
在读了关于楚汉战争的历史后,她评价说:“讨厌汉高祖,喜欢项羽,有气派”。
她瘦小的身体里,有一个与外表截然不同的侠义灵魂,不少朋友都受过她的帮助。
曾经张允和的一个朋友因未婚先孕与家里闹翻,一时走投无路,陷入困境,最终还是决定忍痛将胎儿打掉。
张允和得知后,担心这会危害到她的健康,极力反对,并将她安置在自己家中,陪她渡过了这个难关。
这种性格的养成离不开她的成长环境。
张家家底丰厚,是当地的名门望族。
张允和的曾祖父张树声曾是清时的两广总督和代理直隶总督,手握大权,几十年来也积累了不少财富。
张树声
许是有了足够的金钱,到张允和父亲张武龄这一代,他们开始追求思想上的解放。
张武龄受到新思潮的影响,曾变卖家产创办乐益女中,几十年勤耕不辍,推动了中国女子教育的发展。
张武龄
张武龄也非常注重对自己子女的培养。
张家在合肥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地方太小,可能限制孩子的眼界,就举家迁到了上海。
但当时的上海不乏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他担心孩子们会走歪路,就又南下搬到了苏州。
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张家四姐妹气质过人、落落大方,后来皆在各自的领域有所建树。
叶圣陶曾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后来,张允和的确早早与丈夫周有光相知相恋,相濡以沫70余年,但在这几十年里,两人的日子里也不乏各种风雨。
步入婚姻,破除迷信16岁那年,张允和去周家找同学周子俊玩,由此结识了周子俊的哥哥周有光。
那时的张允和明艳而耀眼,有人这样形容她,“年轻时她的美,怎么想象也不会过分”。
一来二去,周有光心里悄悄生了对张允和的钦慕,后来两人都考到上海读书,单独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感情也逐渐升温。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简单而纯粹,他们相恋、结婚,一切仿佛都水到渠成。
只是周有光心中始终有个顾虑,结婚前的一天,张允和收到了周有光的一封信,说自己很穷,可能给不了她幸福。
张允和思想一向开放独立,从不觉得他们婚后的生活要靠周有光一人支撑。
她给周有光回了一封足足10页的信,所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他们的幸福生活要由他们一起努力,共同创造。
这个心结解开了,结婚的事依旧没有那么顺利。
当时的人结婚前都要找八字先生算个八字,看二人是否适合相伴一生。
张家父母都受过高等教育,早已不在乎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了,但张家一位从小看着张允和长大的老仆人不放心,还是找人帮他们合了一下八字。
不合不要紧,这一合把她吓了一跳。
八字先生算完后,认为两人八字不合,结婚的日期也选得不好,4月30日正处月末,是个“尽头日子”,不吉利。
如果他们非要结婚,那二人都活不过35岁。
张允和似乎又一次被判了死刑。
老仆人赶忙去找了张允和,向她说了这个消息,但张允和并不在意,她只是笑了笑,说:“我认为旧的完结意味着新的开始”,毅然决定在原定的4月30日结婚。
当然,八字先生的预言并没有应验,两人不仅安稳活过了35岁,还一路相伴了70余年。
生离死别至此,张允和的人生似乎都一帆风顺,几乎没经历什么挫折。
但上天并没有一直对她如此优待,这颗长在温室里的花朵终究是要离开象牙塔,后来的张允和除了自身有诸多病痛外,还历经了不少生离死别。
结婚一周年那天,张允和诞下了第一个孩子周晓平,后又生下了女儿周小禾,日子虽然清贫,但二人相互扶持,倒也过得十分安稳幸福。
突如其来的侵华战争残忍地为这份安稳画上了句号。
1937年,因为战事连连,她不得不带着年幼的两个孩子辗转逃到四川。
那时周有关工作非常繁忙,经常要在外地居住,不能陪在张允和身边,两个幼小的孩子和年迈的婆婆都靠她一个人照顾。
偏偏这时候女儿周小禾出了事,高烧不退。
战时资源紧缺,她四下找不到药物,也无处寻医。
张允和找到医生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医生为周小禾瞧了病,说这是得了盲肠炎。
病情的发展等不了这三天,周小禾最终没能熬过去,在张允和的照顾下坚持了两个月后,还是离开了人世。
那时周有光依然在外地,没见到女儿的最后一面,也没能陪在张允和身边。
女儿走了,儿子周晓平成了唯一的精神寄托,但不曾想,两年后,周晓平也出事了。
在张允和带着儿子搬回成都后,周晓平不幸被流弹打中,肠子穿了六个孔,幸亏这次张允和带着孩子及时就医,接受手术治疗,周晓平才得以保住性命。
张允和一直留着打中周晓平的那颗子弹,珍藏了半个世纪之久,后来交给自己的孙女作为纪念。
磨难还未停止。
仅在张允和居于四川的那四五年里,她先后经历了父亲去世,有人趁火打劫,保姆病死等事,还有人把他们一行人迷晕后,再入室盗窃。
就连她自己也未能幸免,医生说她得了癌症,为了治疗,她动了一场大手术。
1945年,张允和一家终于盼来了战争的结束,过上了较为安稳的生活。
可是,生活的稳定,并不能彻底改善张允和虚弱的身体,她的顽疾,并未在当时得到根治。
三不原则“命运为了锻炼我,把最难的题都留给了我一个人。”张允和曾这样说。
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早在1944年就被诊断出患有心脏病。
1959年就诊时,病情已非常严重,为她看病的两位权威的医生都认为她的病情不太乐观,说她可能活不过50岁。
张允和1909年出生,50岁生日近在咫尺,她离最后的期限似乎已经不远了。
但张允和并不服输,回家后,她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三不原则:不拿别人的过失责备自己,不拿自己的过失得罪人家、不拿自己的过错惩罚自己。
周有光也非常有趣,为了配合妻子,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三自政策”:自食其力、自得其乐、自鸣得意。
一个“三不”,一个“三自”,文字表达虽然不一样,但它们的精神内核出奇的一致,都透露出一种乐观通达的处世态度和对生活的诚挚与热爱。
本着这样的原则和政策生活,张允和竟顺利地跨过了50岁的大门,再一次让关于死期的预言落了空。
不仅如此,她还多活了43岁,甚至那两位医生都先后离世,张允和还依然好好地活着,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享受着自己晚年的安逸生活。
多情人不老张允和生于乱世,长于乱世,一生历经诸多艰险挫折,但风风雨雨几十年,她眼中的世界依然生动丰盈,有情有义。
张允和曾写下“人得多情人不老,到老情更好”这样的诗句赠与他人,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爱情最真实的写照。
转眼几十年过去,当初年轻的新婚夫妇脸上添了岁月的痕迹,感情却愈发深厚,二人乐观幽默的性格也为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张允和有个口头禅,是“好极了”、“得意极了”,这样的豁达乐观让四妹张充和非常敬佩。
周有光也同样乐观诙谐。
91岁时,有人问起周有光的年龄,只听他回答:“11岁”。
客人不解,看到这一幕的张允和赶紧解释,原来周有光认为80岁是一个年龄的尽数,此后的日子就是活一天赚一天了,要从80岁重新算起。
她又自我介绍道:“我呢,是二八年华,88”。
晚年的张允和和周有光并没有闲着,各自做起了自己喜欢的事。
平时两人在家就时常相对而坐,周有光写文章,做自己的语言研究,张允和则批阅书刊、剪报,忙个不停。
等到周有光打字久了,要活络一下筋骨,张允和就扮作书童,为他泡茶、按摩,日子平淡而充实。
张允和一生喜爱昆曲,经常去戏院听昆曲,还拉着周有光一起去欣赏,自己平日里也会哼上两句,晚年的她就研究起了昆曲,还开了一个昆曲研习社,拉一众亲友来捧场。
另外,她还将世界各地的张家亲戚拉拢起来,复刊家庭杂志《水》,与家人一起,将落在岁月中的那些张家往事一件件拾捡起来。
为了提高写作的效率,86岁的张允和学起了电脑,周有光便是她的专属老师。
每当遇到问题时,只要张允和跺跺脚、撒下娇,慢悠悠地喊声周有光的名字,他便会放下手中的事,从书房起身出来耐心地教她。
有一次张允和想给大姐张元和写信,开头“亲爱的大姐”中的“爱”字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出来,她有点着急,对周有光说:“周有光,这个‘爱’打大不了,我爱不了了怎么办啊”。
就这样,时隔58年杂志《水》复刊了,张允和因此成了“世界上最小的杂志”的“最老的主编”。
或许是因为沐浴着爱长大,又经历过无数坎坷,张允和的文字也像水一样温柔细腻,优雅之余不乏幽默。
随着《水》的不断更新,张允和笔下张家这个大家族百余年来的风雨变迁逐渐浮现,她记录一些家族大事,也追忆一些童年趣事,写别人的故事,也写自己的故事。
她在《水》上刊载的文章《从第一封信到第一封信》,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沈从文和三妹张兆和相恋的种种细节,温暖而动人。
她还写一些自己和周有光周游世界的游记,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几张照片插进去,啧啧惋惜自己最美丽的照片都丢了。
现在来看这些文字,它们的意义早已超脱于简单的故事和情感之外了,在很多人眼中,它们是记录那个时代的珍贵史料。
生离死别总无情2002年盛夏的一次晚饭后,张允和突然倒下。
她着一袭紫衣,头发和平常一样盘得优雅,只是眼睛紧闭,像是睡着了,只是再也没能醒来。
这一年,她93岁。
张允和在安逸富足的环境下成长,又在动荡波折中逐渐成熟,她身材娇小,内心却异常坚毅,受尽了磨难和委屈,对世界和生活的热爱却从来不灭。
从出生起,她数次被命运判处死刑,但从未放弃,只把它们当作上天出的难题,一次次打破所谓死期的预言。
这或许不是运气,也不单单要归功于“三不原则”,她对生活发自内心的热爱,遇到困难时乐观通达的态度才是真正的救命良药。
张允和真的做到了“我以生命为歌,奏出华美乐章”。
她的一生,经历了丧女的苦楚,遭受了生活的磋磨,但依旧保持最真最美的自我,以最绚烂的姿态,活出最美好的自己,用心生活,真情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