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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有关“末日预言”或者“方舟拯救”的论调就不绝于耳,其中最为有名的当属玛雅预言中关于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的说法,以及诺亚方舟拯救动物的故事。那么,为何类似的末日幻想在人类的文化经验中如此根深蒂固呢?

在《有诈:5000年来的谎言、伪造与谣传》一书中,美国古人类学家伊恩·塔特索尔与彼得·内夫罗蒙特指出,当有人第一次记录下他们对周遭世界的看法、记录下他们对自己和全体人类命运的未知与恐惧时,末日幻想就扎根了。

以下内容选自《有诈:5000年来的谎言、伪造与谣传》,较原文略有删节修改。小标题为编者所加,非原文所有,文中所用图片均为本书插图。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1994年10月6号命运如何

《有诈:5000年来的谎言、伪造与谣传》,[美]伊恩·塔特索尔、[美]彼得·内夫罗蒙特 著,王寅军 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21年8月版。

末日迫在眼前?我们已知的几次“世界终结”

如果你有和我们一样的经历,那你可能看到过很多漫画里的人物,手举写着“末日临近,快忏悔吧”的告示牌,而在实际生活中很少见到这类人。然而类似的末日幻想在人类的文化经验中却是根深蒂固的,显然,当有人第一次记录下他们对周遭世界的看法、记录下他们对自己和全体人类命运的未知与恐惧时,这种幻想就扎根了。一块公元前2800年的亚述泥板文书上阴郁地刻着:“我们的土地近来衰败了。有迹象显示世界正在加速走向终点。”

1994年10月6号命运如何

这块亚述泥板文书名为《吉尔伽美什史诗》(Epic of Gilgamesh),公元前2800年,部分文字为:“我们的土地近来衰败了。有迹象显示世界正在加速走向终点。贪污腐败盛行;儿女不再遵从双亲;每个人都想写他自己的书,而世界的终点近在眼前。”

早期基督徒也热切地接受了这种预感,他们牢牢抓住耶稣不断重复的宣言,说眼前的世界将要终结,取而代之的是天国的来临。最初,基督徒似乎期盼着末日即刻到来,然而到了1世纪末,怀疑渐渐露出了苗头:“但那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子也不知道,唯独父知道。”(《马太福音24:36》ESV)

后来,神学家把这种动摇当作挑战。公元365年,神学家普瓦捷的希拉流(Hilary)回到了最初的说法,即世界末日迫在眼前。他的追随者也立即采取了行动,预言整个世界将在未来一个特定的日期终结:公元1000年1月1日,基督教的第一个千年。即便当这个神奇的日子平安无事地度过时,众人如梦初醒,但特定日期成了潮流。

即使是打破传统的马丁·路德——他不承认《启示录》,说它“既非使徒的,也非先知的”,但像“被提”(the Rapture)这样的末日论最喜欢援引它——也预期世界会在1538年10月9日终结。当终结并未发生时,路德把日期修正到了1600年,那时他已安然作古,可以高枕无忧了。

一想到人们愿意去相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那么古代亚述人和中世纪神学家着迷于末日预言,也就并不那么令人惊讶了。谁敢肯定呢?他们归根到底或许是对的,尽管我们得等上一阵子。令人不安的或许是艾萨克·牛顿爵士,这位理性时代的化身,这位见证了现代科学兴起的人,也站在他们那边。似乎这位天体力学和微积分的发明者,威风凛凛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作者,也成了缺乏想象力的信徒,认为《圣经》预言“无关冷漠与否,而是至伟时刻的义务”。

对牛顿来说,经文中的预言是“既来之物的历史”,只不过用象征性的神秘预言写出,需要专家来诠释。而他本人正乐于从命。经过多年努力,他计算出世界将会在神圣罗马帝国建立1260年之后,直到公元2060年终结。他在1704年写道:“世界可能之后会终结,但我看不到它提前结束的理由。”所以,经由史上最杰出科学家的计算结果来看,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至少可以喘口气了。

有意思的是,牛顿做这番预言“并不是要断言末日的时间,而是为了止住空想家们的一大堆预言,他们频繁地预言世界末日,这样一来,反倒把神圣预言和他们失败的预言归为一类了”。

这个神圣的目标并未实现。拿我们的时代来说,广播布道者哈罗德·康平在1992年预言,“被提”(届时,大约在耶稣第二次降临的时候,在世和去世的信众皆能加入云端上的主,而我们这些剩下的人只能耗在地震和瘟疫里:再次谴责《启示录》)很可能会在1994年9月6日发生。他没有被这件事未能如期发生所吓倒,而是把自己的预言调整到2011年5月21日,不过他又说实际的世界末日是在5个月之后,即10月21日。

事情的进展,或者说没有进展,最终迫使康平“谦卑地承认我们错误估计了时间”。但与此同时,他和他的同事进账了数百万美元,都是捐赠给他的“家庭电台”的钱款。在他的预言并未如期兑现的情况下,康平拒绝退还这些捐款。据说他这么讲:“我们还没到最后关头,为什么要归还这些钱?”可惜的是,面向他希望拯救的2亿灵魂的大肆宣传超支巨大,最终迫使他关闭电台、解散员工。

1994年10月6号命运如何

数百万人登上互联网上的阴谋论网站,这些网站警告人们,根据一个5126年的玛雅循环历法,2012年12月23日将是我们已知世界的终结。这里展示了数页《德累斯顿古抄本》(The Dresden Codex)的内容,包含用以计算玛雅循环的天文学和占星术内容。这份抄本是仅存的三份玛雅古抄本之一,而据估计,原来的抄本数量有五千之巨。其余那些抄本在16世纪毁于西班牙宗教当局之手。

这段令人沮丧的经历并未让类似的预言刹车,尤其在这样一个时代,互联网极易崩溃,潜在地引发更多人类文明的灾难性后果,远胜过天启四骑士。然而,在这么多次失望之后,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仍旧吃这一套?

神学家洛伦佐·迪托马索(Lorenzo Di Tommaso)提示我们,此类信念通常在物质世界突现问题时才会冒出来,而且几乎一贯如此。人们感受到了周遭境况的压力。他提醒我们,这些预言源自想要协调两种对立信念的欲望:一方面,现代人的生存中有一些烦扰人心的错误,另一方面,即便如此却仍有希望的空间。我们正奔向某种“巨大修正”的想法,恰好和救赎的承诺相互平衡,于是“末世论的神是秩序之神,而非混沌之神”。如果迪托马索是对的,对末世论的信念就成了认知失调的一个极好例证,这种认知失调似乎深刻刻画了人类的状况。

“方舟考古学”? 整个关于亚拉腊山的故事都是编造的

人类的经验是有限的,因此随着历史的展开,同样的事情会反复重演。西方传统中最普遍的隐喻之一,就是《圣经》中对诺亚洪水的描述,毫不避讳地告诉人们,招惹更强大的力量是不明智的。然而,尽管大多数人会把这个故事和《创世记》以及基督教上帝联系到一起,其中的一些元素实际上可以追溯到圣经时代之前,直至古巴比伦甚至可能更早,尽管更早的书面记录付诸阙如。

根据《吉尔伽美什史诗》——写于《旧约》时期前约1500年——的记载,神祇被人类的愚行惹恼,决计把他们全部淹死。但有一个人,乌塔那匹兹姆(Utnapishtim),在梦中得到了警告。他被告知要建造一艘特定尺寸的带顶棚的船,船内须装满“所有生物的种子”。

这个故事和《圣经》中描述的诺亚与大洪水诡异地如出一辙,当然不得不承认,主角的名字有点拗口。事实上,这两个湿漉漉的传说完全相同,足以表明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源头。或者说,后一个传说直接照搬了前一个。

无论怎样,这个故事显然有足够的持久力,反复激发着人类心中两个或多或少有点矛盾的方面。一方面,人类愿意相信由更强力量揭示出来的真理。另一方面——既是基于潜在信仰,也至少带有怀疑的成分——人类又渴望能够找到某种实物证据来支持这种信念。因此媒体经常会报道,有人发现了诺亚方舟的确凿证据,且恰如《创世记》所言,高踞于“亚拉腊山”某处。今天的亚拉腊山坐落在土耳其的远东地区,尽管它在古代曾一度位于大亚美尼亚(Greater Armenia)境内。

1994年10月6号命运如何

16854英尺(约5056米)高的亚拉腊山(Mount Ararat),位于土耳其东部靠近伊朗、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边界。根据《旧约》的记载,这里是诺亚方舟最后停靠的地方。早在公元前275年,巴比伦历史学家贝罗索斯(Berossus)就记载了亚美尼亚的一艘方舟,“有人从船上刮下沥青,当作护身符来用”。

“方舟考古学”,即对方舟行迹的实地考察,有一段悠久的历史。回到公元前275年,巴比伦历史学家贝罗索斯曾记录下:“(方舟的)有些部分仍在亚美尼亚,有人从船上刮下沥青,当作护身符来用。”自那时起,众多无畏的勇士前往那里搜寻遗迹,尽管一艘搁浅的木船极有可能熬不过在16854英尺(约5056米)的高山上上千年的风吹雨打。然而随着电视机的出现及其对轰动题材的渴求,调查的频率似乎也迅速攀升。

1949年,一位圣经学院的教授阿龙·J.史密斯(Aaron J. Smith)痛感于亲眼所见的对于《圣经》的普遍怀疑,组织了一次对亚拉腊山的大规模考察,并公开宣称其目的是要证明《圣经》的真实性。可惜的是,在追踪了几处当地传说之后,他并没有发现方舟的踪迹。在接下来的六十余年时间里,人们仍组织了不少于一百次的探索考察,可谓不屈不挠。其中很多是受到航拍图或卫星图的启发,它们都拍到了山坡上的“船形”特征。探索的成果微不足道(很多报告事后证明是当地库尔德人唯利是图的骗局),以至于一些学者将其焦点转移到了伊朗的苏莱曼山(Mount Suleiman),位于里海南岸。又一次,毫无所获。

1994年10月6号命运如何

《吉尔伽美什史诗》描述了神祗如何引发洪水毁灭地球,却指示那唯一的人——乌塔那匹兹姆,去建造一艘船来拯救他自己、他的家人以及飞禽走兽。六天过后,洪水退却,大船着岸。在《创世记》中,上帝决定在地上降下洪水,却指示诺亚建造方舟拯救他自己、他的家人以及每种活物各两只。四十天过后,洪水退却,方舟着岸。

不过最终发生了一件事,让电视台的人可以拿来大书特书一番。1993年,哥伦比亚广播电视台(CBS network)播出了一部所谓的纪录片《诺亚方舟的惊奇发现之旅》》(The Incredible Discovery of Noah’s Ark)。乔治·贾马尔(George Jammal),一个失业的演员,在片中告诉全国观众,他造访了三次亚拉腊山,去追寻方舟的踪迹,最终发现它位于山顶斜坡的一处冰窟中。

根据贾马尔的描述,这艘冰封着的大木船内部分为不同的畜栏,他还劈了一段木头回来,用以证明方舟的存在。另一个证据则是照片。但可惜的是,贾马尔的摄影师在他们发现方舟后不久就失足落入了冰隙,而他的尸体(和相机)也再没有找到过。这个故事怎么都显得单薄,节目制作人或许光顾着仔细听辨贾马尔的亚美尼亚当地向导的名字了:“阿斯霍利安先生”和“阿里斯·布歇蒂安先生”。

1994年10月6号命运如何

在肯塔基州威廉斯敦的遭遇方舟主题公园(Ark Encounter theme park),按照《创世记》中描述的尺寸建造的方舟。无休无止而又徒劳无功地寻找方舟,背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又或者是大脚怪、不老泉、黄金城……我们到底在追寻什么?

尽管如此,贾马尔仍是黄金档节目的座上宾,他夸张地向观众展示那块“珍贵的、上帝赠予的”木头。他的精彩表演还有一群“专家”助阵,一个比一个信誓旦旦,一个比一个信口开河。一旁是毕恭毕敬的主持人达伦·麦加文,他用一句话总结了整整两个小时的闹剧,“在每个细节上都印证了《圣经》对洪水的描述”。基督徒鼓掌欢庆,怀疑者嗤之以鼻。

节目播了一年,贾马尔公开宣布,整个关于亚拉腊山的故事都是编造的。他从未去过亚拉腊山及其周边,所谓的古代木头也只不过是一块当地的松木,他加入了厨房里所有能找到的调料,把这块木头蒸煮烹饪了一番。据报道,它闻上去有股照烧酱的味道,但电视制作人拒绝把它拿去做年代测试,就像他们没有验证其他任何一件事一样。用贾马尔自己的话来说,他是想要揭露“宗教极右分子”的“虚张声势”。而在他这番言行之后,哥伦比亚广播电视台忙不迭厚着脸皮把节目从“纪录片”改为“娱乐节目”。但教训已经摆在眼前:纸上得来终觉浅,眼见为实亦非真。

诺亚方舟仍是一个幻想。但《吉尔伽美什史诗》和《创世记》中所记载的洪水可能确有其事。大约在公元前5600年,地中海的海水倒灌入内陆低地以及原先孤立的黑海盆地,亚拉腊山就在不远处。想象一下盆地原住农民的震惊之情,当他们看到原先的淡水湖水位上升,淹过了熟悉的风景,也无疑淹没了他们中的很多人。这一震惊之情至今仍在回荡。

作者丨[美]伊恩·塔特索尔、[美]彼得·内夫罗蒙特

摘编丨何也

编辑丨走走

导语校对丨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