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形容命运的不仁

作者：许灵溪

金陵八艳，是明末清初金陵城秦淮河畔八个绝色艺妓。

乱世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些名声在外的柔弱女子们自然也抵不过家国命运的滚滚洪流。但这八个千娇百媚命运多舛的奇女子中，横波夫人顾眉​却演绎了一出乱世中，由底层妓女到一方名流最后到诰命夫人运走巅峰的传奇。

我们该不该指责顾横波？

（一）眉楼

明朝末年，内忧外患，整个国家都是混乱衰败的，老百姓生活困苦，卖儿卖女已是寻常。

在一群面黄肌瘦衣服褴褛的孩子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被妓院老鸨一下看中，将这个小女孩带在身边，取名顾眉​，并悉心调教，几乎把十八般武艺倾囊相授。

古往今来，能把“媚”做名的女子可是屈指可数啊，而这个聪明伶俐的顾眉​也不负所望，及至豆蔻年华，不仅生成绝世容颜，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吹拉弹唱，技艺一流。

这也不算厉害，最厉害是少年顾眉​已有继承这位老鸨产业的趋势。经过多年发展，在金陵城秦淮河畔，本有了固定场所——眉楼。此时顾眉​已经改名顾眉生。虽然眉楼是老鸨斥资所建，却因为顾眉的加入，让这栋风月之地焕发了不一样的生命力。

眉楼，是少年成名的顾眉安身立命之所。顾眉清醒地知道，虽然身怀技艺，但她的身份就是一个社会最底层卑贱的妓女，下九流之下的身份是块屈辱的烙印，永远改变不了。但这个自幼在妓院长大学习的女子表现出不一般长远眼光。

首先，她斥资精心打造改建眉楼，极尽​精巧奢华之能。眉楼里供养无数的美貌佳人，高素质的奴仆小厮，还有一等一的厨子，里面装修家私，皆是雕花镂刻，就连一块小小的门帘也要绣上精美的花纹，足见眉楼特别之处。多年经营，眉楼已是：绮窗锈，牙签玉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香烟缭绕，檐马丁当。慕名而来的才子佳客流连忘返，座无虚席。乃至一些王公大臣名士权贵都在其中声色犬马，这无形中提升了眉楼的档次，眉楼以其特定的风格成为当时金陵城秦淮河畔的一大品牌。

（二）眉兄

对自己，除却出色的才貌，顾眉有“南曲第一”的美称，卖艺不卖身，更让访者们神魂颠倒欲罢不能。有人称眉楼为“迷楼”是也，到底是这眉楼主人风流迷人，还是这栋眉楼本就经营得当让客人流连忘返，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肯定，楼中有佳人，佳人居楼中，人楼共生，眉楼是顾眉的底气，是能力的象征，也让顾眉财源广进，手上不差钱。

顾眉年纪轻轻能混的风生水起，她那高超的情商更是到达一个巅峰。

顾眉和其他八艳的交集最多，与陈圆圆一起研究音律，弹过琵琶唱过小曲；和李香君一起参加名士举办的“兰社”，泼墨画兰，惊艳众人；也曾和董小宛一起演戏《西厢记》，顾横波反串男儿，面容俊俏美丽，举止落落大方；而顾横波虽为女子，却豪爽大气，被称作眉兄，对应的正是当时八艳之一同样有男儿风范的柳如是，柳以弟自居。这金陵八艳，确是顾眉让她们彼此有了美好的交集。谁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八艳的深情厚谊，惺惺相惜，也让人人津津乐道。

而顾眉天生爽朗磊落的性格让她在于男子的交往中更显优势，前来眉楼的男子肯定是怀揣偷香窃玉的色心。但与顾眉的交往中，眉兄的头衔，眉兄的气度，眉兄的光明磊落豪迈之情只会让那些男子自愧不如，难越雷池半步。更难得的是，顾眉在接待客人时​毫无任何嫌贫爱富的世俗之心，只要是眉楼的客人，她都一视同仁，亲自接待，这等胸襟度量，也难怪当时人流连忘返，愿以“眉楼客”为荣。

（三）横波

时光荏苒，虽然彼时社会不稳，时局动荡，顾眉在眉楼却是混得风生水起，整个人气场全开，又有雅号相赠“横波夫人”抑或“波夫人”，大有艳绝天下之意。

眉兄也好，波夫人也罢，都是秦淮河边一个出色艺妓身上发生的香艳故事，事业再怎样风生水起，自己再怎么八面玲珑，但以色侍人，终不是长久之计。此时李香君已有侯姓才子相伴，董小宛也从良嫁入冒家，就连寇白门也十里红妆进了国公府，对于自己的情感，聪明的顾横波怎么可能不考虑呢？

在众多的追求者中，有一个追求者打动了顾横波，他叫刘芳，是个少年读书人，对顾横波却到了死心塌地的地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确实，像刘芳这种一心一意的，温柔老实的少年读书郎已属罕见，顾横波也动了心思，两人甚是登对。但刘芳是金陵名门大家的正经公子，怎么可能娶妓女为妻，父母之命怎能违抗？读书人的优柔寡断却又藕断丝连被刘芳演绎得淋漓尽致。这让横波夫人看清这世俗男人的嘴脸，生出些许不屑，越发不拘小节我行我素，大有笑看人生之意。

这时，龚鼎孳来到顾横波的身边。龚鼎孳此时24岁，是当时大名鼎鼎的江左三大才子之一，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才俊，横波夫人的名声，龚鼎孳仰慕已久。对这位年轻才子，顾横波怎么能不知道，毕竟同为江左三大才子之一的钱谦益已经纳了柳如是做妾。

有些缘分，就是天注定，初见后，才子佳人已然一见倾心，相见恨晚。但最让顾横波震撼的是龚鼎孳对这份初见情感的果断与郑重。两人郎情妾意相处多日，离开之前龚鼎孳写下一首“腰妒杨柳发妒云，魂断莺语夜深闻。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比起之前那些风流才子想爱又不敢娶的扭扭捏捏，优柔寡断，这首婚约诗足以让历经沧桑世事的顾横波一辈子都铭记于心。

（四）善持

但顾横波并没有立即答应嫁给龚鼎孳，顾横波觉得自己和龚鼎孳太相似了。一样的三观，一样的聪明，一样的世故，一样的现实，彼此看一眼就能看见对方九曲十八弯的花花肠子，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若不然两人初次相见，就怎么能干柴烈火燃烧在一起呢？跟这样的男人一起生活想想都觉得刺激，但是不是又觉得很可怕?况且龚鼎孳在北京自己在南京，南北两端，相隔遥远，虽然雁书传情终觉缥缈。

更何况顾横波还有属于自己的一份骄傲，做为大名鼎鼎的横波夫人，一个在金陵秦淮河边事业如日中天的女强人，嫁人确实要思虑再三。

不过，顾横波并没有考虑多久，一个无中生有的官司让横波夫人彻底地看清了现实。官司起因很简单，因树大招风，横波夫人被心怀不轨之人记恨上了，到官府状告顾横波“私藏金银财宝”，虽然后来横波夫人被自己众多蓝颜知己借助舆论化险为夷脱离官司。但这次遭遇让顾横波彻底看清这黑白颠倒的混乱世道，什么眉楼还有什么横波夫人的名人身份，其实什么都不是！

聪明如顾横波，当机立断抛开所有，她带上家当北上去找龚鼎孳。“郎道花红如妾面，妾言柳绿是郎衣。何时得化鹣鲽鸟，拂柳穿花一处飞。”此时虽非花红柳绿之日，但我依约而来，一生只爱一人，只恨千里路途遥远车马太慢。数月后，当顾横波灰头土脸出现在龚鼎孳面前，彼此的狂喜言辞实难形容。

不得不说龚鼎孳的真心和情意。这位江左大户人家的才子，几乎全是以顾横波的切身利益考虑来进行这场婚事。他名正言顺迎娶顾横波，并给了顾横波一个全新的正经大户人家的身份：徐善持。佳人徐徐而来，善于持家，那份对新生活的美好寓意美好向往，不言而喻。

（五）毁誉

美好的新生活并没有如约而至。

明末官场混乱黑暗，新婚不久，龚鼎孳就被陷害入狱，顾横波倾尽多年积蓄全力相救，脱离牢狱之灾没过多久，李闯王攻陷北京，建立新政权大顺，再过不久，又是清军入关。短短数年，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三权更替，而顾横波与龚鼎孳的感情却更加深厚，患难见真情，唯此而已。

此时国以不国，世道混乱，政权更替，在这个灰蒙蒙不见天日的世界，龚鼎孳终于漠视了情怀节操，而选择了鲜活的生命。只有活着，才能与心爱的人一起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细品人生。于是先投闯王，后降满清，成为事三朝的贰臣。

“识尽飘零苦，而今始得家。灯媒知妾喜，特着两头花。”这同样也是顾横波的心声。“吾欲死，奈何妾不肯”又何尝不是顾横波的意思，毕竟我家闺阁是男儿，毕竟这两位才子佳人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现实那么的三观一致，所以就算有后来人论为“势利无耻，利欲熏心”，但这些并不影响顾横波夫妻的恩爱。

清朝建立，他们在北京过了一段安定幸福的生活，顾横波还用徐善持的身份接受诰命被清庭封为“一品夫人”，由名妓到“一品夫人”，顾横波成为身份最高最传奇的金陵八艳。

虽然失了气节任人嘲笑，但龚鼎孳和顾横波利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不少抗清复明人士脱离险境，以人为本爱护生命，又被大才子袁枚给予“礼贤爱士，侠内峻嶒”的评价。是贬是赞，以顾横波豪迈豁达的性格她必定是不在意的，因为她的一生委实曲折她的人生经历又堪称传奇。

横波夫人顾眉，这个以眉眼做名字的绝代佳人。

清人余怀《板桥杂记》中记载其美貌：庄妍靓亚，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肢轻亚。却唯独没有提到横波夫人的动人眉眼，且余怀是横波夫人的超级粉丝，这段形容难免有暧昧之嫌。不过有一首诗却是和横波夫人顾眉的美貌气度相得益彰，与她的美好智慧不谋而合，诗文如下：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作者简介】许灵溪，八零后，江苏南通人，业余爱好，读书码字看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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