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唐小仙儿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代人,面对忽如其来的社会变革,终于无法再安于现状,囿于贫困,即使再胆小安稳的人,也不得不想方设法跟上发展。整个社会充满躁动,人心热切,思潮百态,可哪一个不是摸着石头过河呢?一切混沌初开。”
昨晚,《大江大河》结局,在金州厂人称“累不死的”宋运辉,说出了极具总结意义的一段话,既作为整部戏的概括,也是他对于金州厂的临别赠言。
涓滴汇聚,这是怎样的“大江大河”?
《大江大河》第一部结尾,落脚到了1988年,宋运辉在水书记退休后,主动提交了干部调动表,从工作了七年的金州厂调到东海新项目筹建处。
在申请表上,我们看到了宋运辉在国企金州厂的工作履历:
1982年,宋运辉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分到一分厂一车间当工人。那时候,宋运辉压住了内心的不服气,踏踏实实在基层学习技术,了解车间,查缺补漏。
1983年,宋运辉凭借没日没夜的努力,从工人晋升为技术员、助理技术员(这里划掉了工程师,说明在宋运辉心里认为自己已经在干着助理工程师的活),面对略显复杂的人事交际,宋运辉曾被水书记提点,要注意与人相处的分寸,切记孤傲。那也几乎是最后一次,宋运辉向姐姐宋运萍倾诉苦恼。
1985年-1988年,宋运辉从技术员到工程师到处长,参加了新车间的筹备工作,出国了解新技术,左手抓外贸,右手抓生产,成为上级眼中冲锋陷阵的年轻骨干,住上了单位分的处级楼房。结婚生子,顺风顺水。
1988年,处长宋运辉被自己的师兄——新厂长闵忠生任命为金州厂总工,最年轻的副局级,但也因为宋迫切推行技改,造成了他的一次“失误”,导致水书记提前退休。外人看来的高升,在他看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幼稚之举。
愤懑之下,宋运辉决定调离奋斗七年的金州厂,来到新厂重新从发。三十而立,宋运辉正值事业的攀登期,“志之所趋,穷山距海,不可阻挡”,开辟一条未知之路,是《大江大河》三位主人公的命运使然。而这一切要等到第二部再揭晓了。
与宋运辉相对比的,是刚刚以收购了国企江阳电线厂的雷东宝,和准备买下整间小市场的杨巡。在此之前,小雷家刚从污水被告,丢失“先进”的阴影中走出,而杨巡也在事业恋情的双重打击中继续前行,来不及多在亲人的怀抱中多待一会儿。
如果《大江大河》是一路高歌猛进的“爽文”,三位主角在人生面临全新突破的当下,应该是痛快淋漓的庆祝和皆大欢喜的新生。如果《大江大河》是矛盾冲突不断的“狗血剧”,那么无论是国企厂内还是田间村头都有数不尽的是非曲折可以扩展。
这些都没有,我们见证他们得到了什么,同时也眼见他们失去了什么。这是《大江大河》的成功,也是观众的庆幸。
但全剧留白许多,故事“线头”藏头露尾,无数戏剧性尽在没有展开的细节里,留给观众的是不言而喻的想象空间。比如虞山卿与寻健祥之间最重要的一场戏,导致寻健祥入狱的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如宋运辉节节晋升之后就再没有和水书记向从前那样话家常、打篮球;又比如虞山卿被开除事件,水书记在重用虞山卿期间,两人究竟孰是孰非,都没有过多呈现。
有光辉就要有阴影,有高光情节就要有呼吸空间,这是戏剧的节奏感。而一部剧哪里需要聚光,哪里又要淡去,这是导演和剪辑的艺术。在这些没有细说的戏剧“线头”中,有的也许会在下一部揭开谜底,有的将永远被导演收藏起来,我们无从得知。
但一部剧终会结束,留给观众最大的礼物,是剧中人在那个满地是机会的时代里,那一股拼搏向上、实事求是的精气神,是面对贫瘠,自我砥砺后依然可以收获喜悦,继往开来的成就感。
除了三位极具典型性的时代“弄潮儿”,有很多角色我们也忘不了,他们从来不是最闪亮的那一个,但却是在适当的节点恰如其分托起主角的人,宋运萍、老书记、杨主任、徐县长、寻健祥、雷士根、水书记、程开颜,甚至虞山卿,是这些人在关键时刻递上了一双手,宋运辉们才走出了那条泥泞的路。
正如生于1959年的宋运辉所说,他们这一代是摸着石头过河也要改变现状的一代人。用“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来形容最为贴切。
《大江大河》之创新:
传奇人物+三线叙事+大格局
宽画幅是《大江大河》中肉眼可见的创新,导演孔笙和黄伟一样,同是摄影出身,对画面的追求也是这次改变拍摄手段的直接动力。
对于正午阳光黄金比例的画面感,从《琅琊榜》时期就被广泛讨论过。关于这次《大江大河》选择的宽画幅,也有许多种解释。在剧研社采访中,孔笙导演表示,采用2.66:1的宽画幅,首先是黄伟导演这个“技术控”提出来的,这一方面是导演对技术和画面感的偏好,另一方面也是代表主创的积极态度。
《大江大河》同一画面所呈现出的内容,无论是人物还是场景,都比一般的电视剧、甚至电影信息量更大,效果更宏阔。孔笙笑言,这也需要制片人侯鸿亮的支持,因为超宽镜头拍摄全程,真的很贵。不过,出来的效果,大家都很满意,是物有所值了。
“宽画幅给人一种宽大的感觉,符合大格局时代变迁的主题,同时,这也是我们的一种认真态度。这代表我们是认真在做这件事的,态度决定一切。”
而追求视听效果正是被英美剧、电影培养起来的新一代观众的需求。现如今的观众所期待看到的,正是不断变换的新花样,形式感是其中一项。孔笙也表示,“审美门槛”无需过多担心,观众对新东西的接受程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
除了画面的创新以外,剧研君更加惊喜的是这次“融合性”的创新。传奇性人物+大格局,这在孔笙导演的作品中不是没有出现过,《闯关东》《钢铁年代》《温州一家人》皆属于此类,但《大江大河》相比较而言格局更加宏大了,并且加入三线叙事,提升了难度,把复杂的局面条理清晰地展现,这是导演功力的体现。
多线叙事此前孔导曾在《欢乐颂》中尝试过,塑造群像在此之后成了孔导的“拿手好戏”。
同为改革开放以小人物为主角的剧,《温州一家人》是最能和《大江大河》相对比的,孔笙表示,相比《温州一家人》关注小家庭,国家政策慢慢和个人生活相吻合,《大江大河》格局更大一些,主角们是跟着国家重要的时间节点所变化。
“《温州一家人》里主角从山沟里出来,把房子卖了,离开家里就不打算回去,这是温州人的离家风俗,华侨多也正是他们这一特点的体现。《大江大河》的前中期,主角一直提了一股劲儿,因为那种关于未知的希望,每天都有新东西出现。我开玩笑说那种兴奋感有点像打了鸡血。”
孔笙:不求绝对真实,但求相对真实
“生活是平平淡淡的,但是各自的内心都有一些波澜。”
追求细腻生活的真实感是孔笙一贯的风格,这点在《父母爱情》中被体现的淋漓尽致。如果说《父母爱情》是柴米油盐中彰显时代特色,《大江大河》则是宏大之中见生活质感,在涓涓细流中汇聚江河入海。
其中,雷东宝与宋运萍的情感走向在剧情开端就吸引了一批年轻人的目光,期间“宋运萍之死”还在网络掀起了一轮声浪,许多网友大呼舍不得“萍萍”。角色的情感代入成功,这是观众对一部剧、一个角色极度认可的体现。
但起初,孔笙没有想到,“改开”背景的《大江大河》会受到年轻人的喜爱,追起剧来津津有味。“刚开始我跟记者开玩笑说主要拍了给你们爸爸妈妈看,他们看了就会把孩子叫到跟前,来看看你爸妈当年的故事。但是其实我相信,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是共通的,只要是你表达好,演得好,都能看得到,要么是不看,只要他看了就会觉得挺好的”,孔笙表示。
剧中,除了关于“萍萍之死”的几场大戏需要情绪波动较大,大部分情节很是克制,关于人性部分,孔笙强调,不把这部分极致化,“有些戏需要把戏剧冲突做到更极致,这个戏有意不太追求这个东西,矛盾太多了不够真实,夸大会假。”
《大江大河》中,国企改革、集体经济、政策对个体户的收和放,都对戏中人产生深刻影响。和剧中主角出生在同一年代的孔笙体会很深。“当时,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不停冲突,又不停融合与探索,想要和世界接轨,就必然要做调节,是否让市场经济做主导。后来进入WTO,真正和世界接轨,包括后来的股市,那个年代的每一步都很不容易。”
60年的孔笙,比他还大几岁的编剧袁克平,包括本剧的美术顾问,都是在同龄人,充分体会过那个年代的一切,这是《大江大河》真实感的来源。
“一个戏要做到拍什么像什么,想拍那个年代的事,这些人都离我们很近,人们骑得自行车,用的什么缝纫机,过年过节一定给孩子做身新衣服……这些东西是帮助我们抓住一个作品的很重要的因素。写实的现实主义作品,要让演员有附着感,让他感觉到剧中的戏服就是他的衣服。”
关于“厂斗”部分,孔导表示,这部分其实是对“厂长责任制”的体现,并没有刻意“厂斗”,“是引进更先进设备还是满足于现在,是考虑十年以后还是十五年以后?大家都是想努力做点事,这个时代潮流来了,有些人跟上了,有些人没跟上,就会有这种一前一后的矛盾。整个主题是讲‘实事求是’,宋运辉主要是站在这个原则上做事,应该妥协的时候他会有妥协。”
《大江大河》最后一集中,第二部预告以彩蛋形式在结尾出现。新局面显然又带来了新问题。雷东宝吞并国营厂带来的隐患亟待处理,宋运辉在新单位仍然要把“技术改革”推行下去,而杨巡则为了新市场背水一战。
从前,他们是是头顶“理想主义”光环的“开垦者”,后来,他们是在“开垦”当中也要抬起头来不断适应新局面的一代。而这其中,有人一直走着,有人走走停停,有人重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