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刘天明 摄影丨刘文明
那天晚上开始就不对劲,链轨车不是熄火就是动力不足,反复折腾了两个小时才算正常,本来十二点前能完工的事,一直拖到后半夜还没完。马师傅又是急脾气,老责备我驾驶水平太差,把我从车上拖下来好几次,但每次开正常后又把驾驶室交还给我,要放在以前他决没这份耐心。有时我就想,假如马师傅一直在驾驶室的话,也许会避开那次事故,也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假设事情也无法挽回。
最初我察觉到异样,是链轨车弹了一下,那种弹跳就像在公路上开到六七十迈的汽车,经过凹凸的路面时颠了一下,开车的不会因为轻微的颠簸而停下车来,所以我也就没放在心上,而是继续行驶。也怪我当时太雏,连最基本的常识都缺乏,链轨车即便压上石头,也绝不会产生弹跳起来的感觉,直到很多年后我再回忆那些的细节,才逐渐明白怎么回事。
我们犁刀下的深,而又碰上一口埋得很浅的棺材,刀齿戗住了棺材板,链轨车动力强劲,加上我开的车速不均匀,结果把棺材盖硬生生给掀了起来,棺盖被掀起的同时,把整套的拖巴顶了起来,我感觉到的那个弹跳就是拜棺材盖所赐。因为当时链轨车的后视镜被尘土蒙住了,我根本看不到后面所发生的事情,当我把车开到地头要拐弯时,发现犁刀没有升起来,我这才探出头看,这时马师傅早已没了踪影。
我赶忙熄火下车找人,可才走出十几米就发现后面没有车灯,两眼摸黑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又重新回来拿车上配备的手电筒。我打着手电筒往回走了大概六七十米,隐约看见有东西斜躺在地里,走到跟前发现是一块棺材板,第一眼看到这东西,我并没觉得太恐惧,只是想着赶紧找到马师傅,我是拖拉机犁刀起降手出身,我知道在链轨车不停车的情况下从拖巴上下来,那意味着非死即伤,所以我对棺材盖的恐惧小于对老马的担心。
不过要说有点瘆得慌那不可否认,链轨车熄火后的黑夜静得让人发慌,又加上刚才的那一幕,尽管我打着手电往前走,可还是感觉后背发凉,隐约觉得身后有东西在后面跟着我。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开始大声喊他的名字,可喊了大概十几声,没有人回答,我停住脚步,调整了一下手电光束,往四下照了照,就在此时突然有一个影子从我二十几米的地方一闪而过,我直接没加思考,朝着黑影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刚被翻起来的土地非常松软,在上面奔跑需要极大的耐力与肺活量,当时我年轻,体力也是最好的时期,很快我便追上了黑影,而在手电筒的协助下我也确定那人是马师傅,不过我看不见他在追的东西是什么。为了大家都节省点力气,我边追边喊,“马师傅……等等……你先别跑,先停下来……”
可他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的自顾自地狂奔,鉴于他的行为跟平时不太一样,我觉得我有必要制止他,最起码我要搞明白他是怎么从拖巴上下来的,有没有受伤,然后再问清楚他在追什么,而前者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就这么撒欢的狂奔,看来也不会有太严重的伤,唯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到底追什么,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抓住他,把他按在地上才能得到答案。所以我使出吃奶的劲往前猛跑几步,当就要追上他时,我一个飞身将他扑倒在松软的地上,按是按住他了但他并不老实,一边挣扎着一边吵吵,“起开,起开,滚你妈的蛋,别耽误我办正事。”
我压在他身上用手电筒照了他的头部,发现满头满脸都是血迹,我赶忙问,“咋滴了师傅,是不是从拖巴上摔下来了?”
马大胆:“摔你娘的狗屎,滚回你车上去,如果不是你搅局我就要逮住它了!”我说,“师傅,到底啥玩意,不行咱俩一块逮。”
说完此句话后,我就开始松开他,想让他起来再说,可他不但没心平气和地跟我解释,而是抡起胳膊啪,啪,的抽了我两个大嘴巴子。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的措手不及,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站起身又蹿了出去。我捂着被抽麻木的脸骂道:“你个老小子,你他妈抽风还是活见鬼啊!追你妈逼的吧,我到看看你能逮回个什么玩意。”于是我坐在地上,用手电照着他,看他在以我为圆心的灯光中转圈,刚开始是我的手电跟着他走,可后来我慢慢地发现他在跟着我的电筒跑,我的光打到哪儿他人就往哪个方向跑,我心说这事挺好玩,你不是喜欢灯光吗?那我就累趴你老小子,看看你能跑多久。
我看着老马在以我为圆心,以手电光为参照物,追一个在他看来马上就要抓住的东西,可是我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也没找到他所说的猎物。最后我终于明白,他要逮住的是我无法用肉眼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由此我断定我的这位马叔中邪了!之所以下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就在刚才,我们用链轨车将埋在地里的一口棺材给翻了出来,弄出一口棺材,在某种意义上并不能让人的意识形态瞬间分崩离析,但是在特殊环境,特定的时间,针对特别人群,有些突如其来的发生,会导致八字软的人出现精神崩溃。假设是那样的话,马大胆这个名字,被他的行为出卖得干干净净。
鉴于这片地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就他刚才扇我那两个耳光来看,他要攻击我,我不一定能制服他,所以我觉得我还是不要靠近他为妙。手电筒的电量足以维持两个小时,我就不信你王八蛋能跑两个小时。就这样,我看着他像月亮绕地球公转似的在有规律奔跑。但他的这种转圈并没有持续两小时,而是在两分钟之内就结束了!他是伴随着一个蛙跳结束的,看他那架势好像扑倒了什么东西,可绝没有刚才我扑倒他时那么逼真。
他现在跟我有二十米左右距离,手电筒在我手里,有没有东西一目了然的事,我确定他只是做了一个扑倒的动作而已。他趴到地上后,并不是所有行为都完结了,而接下来他开始用手刨刚耕过的土地,好像有东西在往地里钻。现在他挖土的动作甚至比刚才奔跑的幅度还要大,五十公分深的犁刀把沙土翻的异常松软,老马像土拨鼠一样四肢并用,扬起的尘埃在黑夜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不一会儿他的上半身已经消失在我不远处的地平线上,此时我觉得我要过去干预一下他,不然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活埋掉。
到现在为止我才开始觉的这件事极不正常,非常不对劲,先前我所恐惧的东西现在被另一种东西替代了!这个替代是一种超现实的存在,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下,我开始体会到一种言不由衷的恐惧感,这种感觉导致我不得不迈开双腿往二十米开外的土拨鼠老马跟前跑去,二十米用跑的话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距离,但我跑到距离他十米的时候,尘土停止了飞扬,我跑到六米时土拨鼠不见了!
六米开外有个坑,坑的深浅大小跟这件事没关系,但是人没了!我第一反应就是牛逼,太牛逼了!老马牛逼,这个地方牛逼,连我都觉得我自己也很牛逼,因为有些你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的奇幻,却在你眼前发生了!你的见证也是这个奇迹的一部分,所以你有一种无法拒绝且引以为傲的自豪感,这种发生足以让你的头发、汗毛、鸡皮疙瘩一股脑的全部战栗起来。
我站在哪儿有些懵圈,我将手电筒的灯头照向自己的眼睛,灯头没问题非常亮,我再看看坑里面,坑也没问题,只是坑不是洞,五十公分以下是硬黏土,用铁锹也不太好挖,何况是老马的爪子。为此我还伸下去一只脚踩了一下,为了防止是一个陷阱,我故意轻轻地踩下去,确定很结实后,然后我就收回腿。可就在此时我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搭在我的左肩膀上,然后紧跟着另一条胳膊直接勒住了我的脖子,那条胳膊劲道非常之大,瞬间我就觉得金星四射差点晕过去,此时我的思维已经停滞了,我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反应进行最后的反抗。我松开右手的手电,反手抓住了后面东西的毛发,身体猛往前倾,来了个大背跨,把那东西给扛了起来,然后就式往前一翻,重重的把他摔在地上,我压在了他身上。也许是土地松软的缘故,摔在地上后他却没有松开勒我脖子的胳膊,尽管勒得很别扭。但在混乱中我的左手抓住了他勒我脖子的三个手指,我使劲往外拉他的手,这样他胳膊的力道不会全部作用在我脖子上,然后我用右手抓住他的手掌,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拉开,顺势我将脑袋从他的胳膊中挣脱出来,一个翻身,用身体压住了他的胳膊跟头部,这时掉在地上的手电筒正好照在我们俩上身跟头部,我发现那人竟然是马大胆。
老马被我按在了地里,手电筒的光刚好照在他血淋淋的脸上,我已经来不及惊奇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面对攻击性极强,恰似鬼上身的马大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把压着他的身体挪开。
我不知道谁在背后操纵他驾轻就熟的神出鬼没与突然袭击,我觉得除了鬼上身没有其他方法解释他的行为。现在为止我还没想出比这样压着他更有效的办法,可是老马却并不那么老实,四肢乱抓乱蹬,几次都差点从我身下挣脱,幸亏那时我年轻,老马又不及我壮实,最终没有从我身下挣脱。大概二十分钟后,他折腾累了,我感觉他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才借机活动了一下几乎麻木到失去知觉的胳膊。
又过了几分钟,从我身下传来了呼噜声,这老小子趴在地上睡着了!我心说真他妈心大,我这儿都吓个半死了,人家却能倒头大睡。我试探着从他身上起来,用一种很暧昧的力道拍了几下他的屁股,老马没反应,看来睡熟了,为了防止他醒来再攻击我,我索性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将他的两只手反绑上,然后我再抽出他的皮带系在自己的裤子上,做完这些事,我自言自语骂了句:“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此时我看了一下表,时间是四点,离天亮还有半小时,我寻思着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活肯定没法干了,不如回家再说,可老马还睡着,我又不想叫醒他,把人扔这儿也不合适,我就想把他放在链轨车上,开车先回我家。
打定主意后我起身往链轨车方向走,在经过刚才棺材盖被掀出的地方时,我忽然觉得不对劲,具体哪儿出了问题我一时也没想起来,于是继续往前走。等到达坟坑跟前时,我下意识地往坑里打了一个灯光,可我惊奇地发现,先前被我们翻出来的棺材盖又盖回去了。
当时我过来的时候明明看见棺材盖斜躺在坟坑的一侧,这个发现是今天所发生的所有问题中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确定老马并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他绝对没时间回来做这件事,假设这个前提成立的话,那么在现场还有第三个人,也就是说在刚才我跟老马追逐扭打时,有个人又把棺材盖放会原来的位置。这次我实在是无法再绕过这个坟坑了!于是我就停在了坑前。说是坑,其实就是比地平面凹进去几十公分,把棺材盖盖上后,已经与地面基本齐平了。
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导致我有种欲望,我就想掀开棺材盖看看底下到底有什么,但我又有些恐惧,害怕当我打开这个棺盖的时候,下面会突然冒出一个我想象不到的东西来,我知道那种突如其来的惊吓会产生什么后果,其实我最不担心的是死人,如果是一堆白骨,那倒会令我感到很失望。
我稍微定了定神,又回头往二十米外马大胆的位置照了一下,他还在像死猪一样的睡着。我转回身把手电交给左手,用右手扒拉了下棺材盖旁边的土,把手插进了棺盖边缘,用力往上抬了一下,棺盖很沉没抬动,然后我把手电放在了地上,用两只手抠住棺盖,两脚用力,猛的把它掀了起来。与此同时,我看见有东西从棺盖下面跑了出来,其中一只还撞在了我的腿上,借着手电筒的光束我看清了它们的面目,那是两只黄鼠狼,此时我并没有因为这两个东西的惊吓把棺材盖放下,而是往侧面移动了几步,我想让坟坑暴露出来,看看里面还有什么。
手电筒就在坑沿上,里面的情景尽收眼底,原来那里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十几只黄鼠狼,那些东西都抬起前腿,站立起身体,用惊恐的小眼睛看着我,此时我不禁骂出口来:“操他妈滴,竟然是一帮畜生。”如果我没猜错是这帮黄鼠狼把棺盖重新放回去,而老马拼命追的东西也是这些畜生。
到现在为止,在这块地里所发生的一切好像有了解释——在一个埋得很浅的棺材里住着几十只黄鼬,我们在这块地里作业时,犁刀下得太深把棺材盖给掀起来,老马在后面被突如其来的发生吓得不轻,也摔得不轻,也许是由于惊吓过度,导致精神出现了异常或者幻觉,他看着四散奔逃的黄鼬后出于某种混乱意识,开始追逐这些东西,这就是他为什么在不停奔跑的原因。
但是我还是有几个值得质疑的地方,就是老马明明是像土拨鼠一样地在掏洞,只几秒钟的功夫却忽然出现在我背后,勒住了我脖子,这是个只有掌握移形换位,或者乾坤大挪移才能做到的事。还有就是棺材盖,两个人才能抬起的重物,却被一堆黄鼬给放回到原来位置,这些现像在我看来根本没法解释。不过我也怀疑自己的眼睛,在一个非常尴尬的时间,同样尴尬的灯光下,产生一些幻觉,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先离开这儿,至于这些黄鼬,我还是敬而远之吧!都说黄鼬邪性,而在坟坑里的黄鼬更邪性。于是我拾起地上的手电筒,迅速回到了链轨车上,把车开到老马睡着的地方,费了很大力气把老马弄上车,回了家。
我把马大胆弄回家后天已经亮了,现在为止他的意识还没有恢复,我跟家人简单说了夜里发生的事,家人也认为是惊吓过度导致精神失常。爸爸说最好送老马走,免得再生枝节,我们担待不起,对此家人意见一致,于是爸爸赶紧套了牛车,送马大胆回到牛村。
老马回去后的事情暂且不提,先说我这头,那片地还没耕完,因为是最后的任务,所以也不会有人来接班,假如就剩下这几十亩的尾巴我没法跟农户解释,站里也不好交代,我寻思着加班干完就算了,至于链轨车的操控我已经驾轻就熟,拖巴的升降让哥哥负责便可,我们兄弟俩也能把这事办得妥妥的。在这件事情上家人也没啥理由阻拦,于是我简单吃了点早饭,就又开着链轨车重新回到了那片地里。
整件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还没有开始干活之前,出于对死人的尊重,我想我有必要把人家的棺材盖埋回去,于是我扛着一把铁锹,去那个位置寻找棺材盖,但找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找到,没有棺材盖;没有坟坑;没有黄鼠狼;甚至连我跟老马追逐扭打的脚印痕迹都没有。
最初我怀疑我记错了,因为是深夜发生的事情,区域不确定也是很正常的事,然后我开始进行地毯式的搜寻,可我把整块耕了的田地都找遍了,还是一无所获,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当然除了不解,还有不可思议,我实在是无法否定昨天夜里的历历在目,我甚至能从镜子里看到被老马勒伤的脖子,还有那两个坑,一个是土拨鼠老马挖的坑,一个是棺材盖被掀起时出现的坑,尽管没有足够的大,但在两个小时内恢复到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故意制造了这一切,所有的细节都是策划好的;二是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根本没发生过,所有的一切都是活见鬼了!
可我是一个很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不相信跟鬼怪扯上关系,所以我更趋向于有人故意搞了这么一个恶作剧,或者开了一个足以吓死活人的玩笑。而谁会如此无聊,谁又会事先埋好一口棺材盖,事先捉住十几条黄鼬,谁再把现场所有的痕迹在一个多小时之内恢复,这件事的疑点越来越多,且一次比一次诡异。可话又说回来,无论怎么搞,现在为止我还是完好无损的,对一个毫发未伤的当事人来说,再去矫情这件事,就等同浪费我的时间,所以我最终选择置之不理。
我重新回到链轨车上,想跟哥哥一起把那块地给耕完。假如说那两个人不出现在那块地的沟渠上,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他们却出现了,没有征兆出现的,好像从地里冒出来。我在链轨车上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看着我。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头戴一顶棒球帽,穿一件花格子衬衣,下身是牛仔裤,身高跟我差不多。女的下身也是牛仔裤,上身一件米色外套,比男的矮一些,她手上拿着一个望远镜正在对着我看。我从小在这个村子长大,在当时这种打扮的人不但我们村没有,就连城里也很少见,我断定他们不是本地人。
至于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他们跟昨天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关系?这些疑问导致我无法不对他们产生兴趣。于是我开始猛加链轨车的油门,想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但出乎我的预料的是,那个男的蹲下来,打开脚下的一个长条形盒子,他在安装什么东西。当他举起来的时候我才看见是一把狙击枪,那男的正用枪瞄着我,女的则使用望远镜继续监视我。到现在为止我整个人就彻底懵圈了!他的第一枪打在了我的车门板上,声音清脆而富有金属质感。还没等他开第二枪,我迅速把车停下,从车上跳下来躲在了东方红的坦克链后面,第二枪子弹呼啸着从我头顶飞过去了。
在后车拖巴上的哥哥看到我如此过激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赶忙从拖巴上下来,我大声对他喊:“别过来趴在那儿。”
他为了防尘而把自己的五官包裹得严严实实,我声音再大他也听不见,不过他看到我的手势后,大概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随即在链轨车后面蹲下来。响过第二枪以后,间隔了有一分多钟,第三枪并没有打过来,在这期间我已经从右侧链轨转移至左侧,我缓缓地探出头,想看看对面的情况,但百米外的沟畔上已经没了人影,那两个人在打了我两枪后消失了!我的惊魂未定,阻止了我追过去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此时我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我一屁股坐在链轨车的后面,浑身颤抖且眼神呆滞地喘息着,毕竟今生第一次让人拿着枪打,而且子弹只差半米就射进了我的脑袋。
已经脱掉包裹的哥哥挪到我跟前:“啥情况,看把你吓得!”
我说:“没事昨晚没睡觉开着车困了,迷糊中看见有人朝我打枪,这不才从车上跳下来,其实什么都没有。”
哥说:“我看算了吧,咱不整了,你的状态不太好,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没人比我更清楚我的状态现在有多糟,而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讲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这一切,说了也没人信,闹不好还会被说成是神经病。今天的两声枪响,足以抵消在这之前发生的所有怪事,而这两个人也成了这件事的后果,这个后果是个让人无法接受,无法释怀,不能忽视,或者日后要为此胆战心惊的存在。我能确定,他们跟昨天晚上的棺材盖有关系,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他们用枪打我?而为什么又只开了两枪就匆匆收手了?如果他们想制我于死地的话,那一鼓作气,我们兄弟两个也就交待到这儿了!但他们没有,没有就是不想杀我们,或者他们射杀的目标不是我们,再或者他们只是警告提醒。
这是件我无法想明白的事,当然也不可能想出头绪,没有头绪就无法窥探到整件事的真相,而我太渺小,这个事件又越来越庞大,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我除了退出,好像没有别的路可选择。让别人代替我是退出整件事的唯一途径!于是我让哥哥给我找辆自行车来,我要回总站汇报情况,本来老马出状况这件事,应该是我第一时间汇报给总站,但被我一意孤行的拖到现在,对此我有些后悔。
哥哥离开是在那两个人开枪打我半小时后的事情,在这期间我已经确认他们确实离开了!因为在二十分钟前我听到了汽车引擎声,而且看到一辆破旧桑塔纳从公路上开走,我之所以在这之前没有看到这辆车,是因为他们进行了伪装,事后我在两公里外的一堆玉米秸秆里,发现了一些线索,不过只能证明这地方曾经藏着一辆车。
哥哥走后,我开始寻找那两颗子弹,其中一颗镶嵌在了链轨车箱板上,而另一颗子弹是我顺着弹道在五百米外找到的,弹头的直径大概是六毫米,在狙击枪里应该算不上大口径。九十年代初是一个枪械普遍存在的年代,我记得我家就有一把拆掉枪栓的三八大盖,甚至这种枪谈不上狙击枪,或许只是普通枪支而已。
枪的好坏无法替开枪人的行为开脱,三八大盖,跟AK47杀死人不会因为枪的种类而改变死亡的事实,所以什么样的枪射的我无关紧要。
我骑着我们家那辆破旧的金鹿牌大轮车,回到了位于码头镇的拖拉机总站,我找到站里的领导,汇报昨天晚上发生的能够被人接受的部分,其中包括鬼上身般的老马被我爸用牛车送回家的事,但是我也隐瞒了今天早上发生的所有怪事,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自己都不信的东西,让别人信起来就更难,所以我选择闭嘴。其实领导只关心老马的伤情,至于其他问题,在他眼里都不是问题。于是领导开着站里唯一的破皮卡车去了老马的家里。当然他也捎上了唯一与老马共同经历这个事故的我。我们的车开到来牛村口时,正碰上送马大胆回家的我爸爸,我赶忙叫停了车,让领导先去老马家,一会我跑着过去就行,领导并没有什么意见,照做了!
我爸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大胆彻底疯了,他是在我送他来的路上疯的,他疯得六亲不认,连我都攻击,你看他给我挠花的脸。”
我说:“老马在昨天夜里已经疯了,他对我的攻击那才叫下死手哪!”
我爸之所以下那样的结论,是因为老马在来牛村口跳车跑了,本来送老马走的时候他的手是用皮带反绑着的,而且两只脚也用布条捆着,当时我就担心他中途再犯疯症爸爸应付不来,但爸爸又怕这样五花大绑的把人家的儿子送回去,会让人说不拿孩子当人,即便是亲戚也不妥当,所以在中途他又给老马解开了手脚,谁知快到家时,老马突然跳车跑了,爸爸就赶紧在后面追,本来两个人都年富力强,论体力我爸不及老马,但他毕竟折腾了一夜,头上还流了不少血,所以没几步便被我爸追上,追上后老马并不老实,撕打着死活不肯上牛车,我爸实在没招,只好连拖带扛的把他弄到家里。
不管怎样,能安全地把马大胆送到家,他已经把这事做圆满了,至于其他那不是我爸能管的事,我也就此让他先回去了!
再说老马,回家后家人给他请来医生,打了镇静剂,清理了伤口。我们到的时候他才刚刚稳定住情绪。我把向领导汇报的内容又重复给姨姥姥说了一遍,姨姥姥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听她话里好像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为此老马还吹了一个对象,只是这次反应比以前大了些,姨姥还说大胆的八字弱,最受不得惊吓,过些时候就应该会好。我当时并不知道姨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领导,但姨姥的话确实起到了安慰我的作用,毕竟这件事跟我有关系。
至于老马的伤,并不是很严重,医生只给擦了些碘酒,没有包扎,不过我觉得伤口有些奇怪,之所以奇怪是因为他的伤口不是被铁器所致,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伤的,或者说被什么击伤,伤在额头右侧,并排着四个血洞,但并没有伤及颅骨。事实上该奇怪的何止是马大胆头上的伤口,对整件事来说他只是做了第一个受害者,也许第二个就是我。
老马在第二天病情恶化,他像狂犬病人一样地乱抓乱咬,疯狂摔砸家里所有够得上的东西,且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胡话,家人没办法只得把他绑在床上,他的疯让看了一辈子怪病的神婆奶奶束手无策,也让老太太建立了几十年的威望一落千丈。不过从他的胡言乱语中我却听出了一些信息,这是后话隔天再讲。先说当天领导探望完老马后,我们一起回到了站里,对于老马的伤情,领导不是医生,也无从判定,用他的话讲还过得去,谈不上严重,不过领导说老马的确有辱马大胆这三个字,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当天下午下起了大雨,且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对于秋末季节能遇如此天气实属罕见。本来领导安排了两个人要把那片只剩三分之一的地耕完,这俩人中并不包括我,我说过我想退出这件事,就必须坚持不参与,但大雨让领导的安排泡汤了,我们这一行最忌雨天,特别像这种雨,而且这场雨下完后,要想再进地干活没有个三五天是不行的,所以领导安排我负责把链轨车上用得上的工具取走,车能开就开出来,实在开不出来就算了,以前也经常把车扔在地里好几天,但等我到地里的时候就已经没机会了。
雨下了一夜,我也安稳地睡了一夜。黎明时分雨停了,对于那片地和那辆东方红链轨车我还是惦记着。一早我穿了雨鞋一个人散步似的往那片地走去,雨后清新的空气,混合着泥土的芳香,沁人心扉,我第一次感到大自然带给我的奇妙不是我所想的那样固有,也许生活本该多姿多彩,只是我们人为地把美好的东西屏蔽掉。但对我来说美好总是那么短暂,因为接下来我看到的景象让我的心情一下跌入了万丈深渊。打击来自于那辆东方红链轨车没有了!包括后面的拖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块地还在那儿但东方红链轨车没了!最不可思议的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滂沱大雨会把部分链轨车辙抹平,这个毋庸置疑,但是半米深的松软土地,加雨水混合后用拖拉机碾压的泥泞,是无论如何也抹杀不掉的,可我找遍了那块地和地旁边的公路,除了我刚踩出的凌乱脚印外,没有任何链轨车行走的迹象,这件事很严重,只有我自己知道事情严重到了什么地步。这又是一个后果,上一个后果余味未消,另一个后果接踵而至,不要试图心存侥幸的认为是总站的人开走了,他们不具备这样的职业素养,能做这件事的除了老马,就是那两个开枪打我的人,老马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即便有这种想法,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而假如说是那两个人干的,他们又是怎么不露痕迹地把一台十几吨重的车移走的呢?
我很无助地在链轨车停放的地方站了十几分钟,我希望有人出来跟我解释这一切,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局。假设这块地是一个能让所有东西消失的黑洞,那么现在就让我也消失掉吧!把我卷入真相的黑洞,让我窥探所有的秘密。我有足够的胆量和挑战所有诡异事件的勇气。
来吧!我现在就坐在这儿等着!我真的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这时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像添加了苏丹红的蛋黄一样的鲜艳清亮。我从上衣兜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了一根冲着刚升起的太阳说:“借个火。”
它没有反对,于是我把烟叼在嘴里,朝着它的方向唑着了那颗烟。然后我对着它说:“告诉我吧!你看到的一切。”
它说:“什么?黑夜不归我管,你应该找月亮,见不得光的事都归它。”
我说:“那好吧,我就等到黑夜。”
于是我躺下来。太阳说得对,夜晚不归它管那是月亮的事,可我看见了月亮,它就在天上挂着。我就问它,我的车哪儿去了?它却说不管你的事,这几天它也不值班,我说那我找谁?它说秘密就在你身下,地下的事你应该找它。月亮说得对,地底下的事,找谁也没用。然后我坐了起来,用手开始扒拉身体下面的泥土。现在我终于明白老马为什么会像土拨鼠一样往地里掏洞,秘密就在地里面。我手脚并用地往地下挖,不一会儿我的身体已经全部钻进了土里,可就在此时一只手突然地从地里伸出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那只手有铁钳一样的力道,我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除了坐以待毙我已经无路可走了!我寻思着这样也好,让我去你们的世界吧,除了想知道真相,我已经没有第二种欲望了!
我醒来时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事了!是父亲从地里把我拖出来后送去的医院,父亲说如果再晚几分钟我的命就没了,医生救我时使用了所有的急救手段,包括人工呼吸跟心脏按压。主治医生见我醒了,在我眼前伸出五个手指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手掌,他说我是问你几个,我说一个巴掌五根手指,医生点点头,“挺好!意识还健全。”
疯了两个人,丢了一台链轨车,而这一切就发生在我们村的一块坟地里,直到现在拖拉机总站的领导才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合常理。第一个当事人马大胆疯了,疯得一塌糊涂,完全没了意识,领导也见识了!第二当事人疯没疯还没得出结论,但这样下去也快了,好人不会学土拨鼠打洞玩,没闷死在地里那是命大。链轨车也丢了,这才是整件事最大的梗。疯两个人很好解释,心理素质低,过度惊吓导致精神崩溃也算说得过去,但车没了怎么解释,链轨车的时速比自行车还慢,二十四小时能跑多远?雨那么大,当年的村道基本是土路,自行车都能压出车辙,何况是链轨车!即便是有人藏起来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乡派出所动用了所有警力去找这辆车,但它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一点踪迹也没有。
案件还是要从这两个疯子当事人入手,老马已经不具备下手的条件,只有第二个人,老马的徒弟还算清醒。于是我便成了码头派出所在寻找链轨这件事上唯一的突破口。他们在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就把我带到了所里,他们让我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这次我没保留任何东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但他们给我的结论跟老马一样,这家伙真疯了!我跟他们说我没疯,我说那辆链轨车被“它们”弄到地底下去了,可以派人挖挖看。
警察问我“它们”是谁,我说用狙击枪打我的人,还有地底下的那股力量。警察说他们挖了,而且挖了十几米深,什么都没挖着,他们还说那两个人他们也查了,确实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他们也的确向我开过枪,但开的是玩具枪而已,他们还说我形容的桑塔纳汽车也只是一辆三轮车,所以综上所述,警察们初步判断,所有事情都是我臆想出来的,他们对我的结论是精神失常了!
我说:“好吧,那就是我也疯了!如果按照神经病人无法被量刑的法律依据,我现在应该可以回家了。”所里的民警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于是我自己晃晃悠悠的徒步走回了家。
这件事到此为止,疯了的人白疯,乡里不管,链轨车没了也就没了,乡里也不追究。事情都过去十二年,那辆链轨车终于在湖里出现了!而马大胆在疯掉的第二年上,死在了一间被家人封死的小屋里,在这之前三个月里他一直在这间屋子吃喝拉撒睡,死的时候已经骨瘦如柴不到五十斤。
我从派出所放出来两个月后就当季节工进了魏桥油棉,我第一个工作是在收棉处装车,后来分到压花车间跟着高庆忠拉棉籽,再后来去了牛仔布跟着狠角色安装,2001年去广东学习,回来后干设备管理员至今。关于马大胆跟我经历的这件事,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的幻觉,我也说不好,反正另一个当事人已经死了,而我是唯一经历过这事的人,所以我说发生过就发生过,我说没发生就没发生。
老马死的那天姨姥姥捎信来让我再看老马最后一眼,但那时上夜班,也没腾出空去,其实我是真不想看到他那副样子,可很多年后我一直为此自责,总想着日后一定抽时间到他坟上看看他,但直到现在也没实现……
作者简介
刘天明,山东魏桥创业集团牛仔布染色管理员,爱好写作。